你个荡货湿成这样产濒
雨夜的旧书店
巷子深处的旧书店，一到梅雨季就泛着股霉味儿。木地板踩上去吱呀作响，空气里浮动着纸张受潮后特有的酸涩。老徐坐在柜台后面，眯着眼看门外扯不断的雨丝，手里那本《明清小说辑佚》的页边已经卷了起来。
门上的铜铃忽然响了。进来的是个年轻女人，伞尖滴下的水在门口汇成一小滩。她穿着米色风衣，头发湿了几缕贴在颈边，目光在书架间匆匆扫过，带着点说不清的焦灼。
“找什么书？”老徐没起身，声音像蒙着层灰。
“有没有……地方志类的？民国时期的，最好是手抄本。”女人说话时，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挎包带子。老徐抬了抬下巴，指向最里头那个书架：“靠墙那排，最下层。自己翻吧，那儿潮，平时没人碰。”
女人蹲下去的时候，风衣下摆拖在了地上。她抽出一本砖头厚的册子，蓝布封面已经斑驳，纸页黄得厉害。翻到某一页时，动作突然停住了。老徐看见她的肩膀微微抖了一下。
“这本……多少钱？”她转头问，声音有点紧。
老徐报了个数。女人没还价，从钱包里抽出钞票放在柜台，书抱在怀里就要走。就在她转身的瞬间，老徐冷不丁开口：“那页家谱，你找很久了吧？”
女人的背影僵住了。
雨声忽然大了起来，敲得铁皮屋檐噼啪作响。老徐慢慢站起身，从柜台底下摸出个铁皮盒子：“叁个月前，有个老先生来店里，把这盒东西存我这儿。说要是有人来买这本《河湾镇志》，就把盒子给她。”
盒子里没有金银，只有一沓泛黄的信，和一张黑白照片。照片上是两个穿学生装的年轻人，靠在石桥栏杆上笑。背后是民国时期的河湾镇码头，帆樯如林。
女人接过照片时，手指在某个面孔上停留了很久。那是张和她有七分相似的脸。
“我外婆……”她终于出声，嗓子有点哑，“临终前一直说，外公当年不是抛下她走的。1948年他去了省城买药，后来局势变了，再没回来。家里人都说他肯定另娶了，可外婆不信。”
她翻开那本地方志，指着夹在其中的一页补充资料——那是用钢笔手写的名单，记录着1949年春一批北上青年的姓名。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，圈着一个名字。
“外婆说，外公一定是参加了什么，才不能回家。可她找了一辈子，没找到证据。”女人吸了吸鼻子，“这些信……是他写的？”
老徐没答话，只示意她自己看。信纸脆得几乎要碎掉，钢笔字迹被水渍晕开过，又干了。最后那封的日期是1950年冬，末尾写着：“见字如晤。今生恐难再渡河湾，盼卿勿等。倘有后人寻来，告之：桥头第叁块石板下，埋着当年未送出的玉镯。”
窗外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小了。女人抱着书和铁盒站在那儿，很久没动。风衣下摆还滴着水，在地上洇开深色的痕迹。
“那个石板……还在吗？”她问。
“桥十年前改建过。”老徐重新坐回椅子里，端起搪瓷杯，“不过动工前夜，我按老先生交代的，去把东西取出来了。”
他又弯下腰，这回取出个巴掌大的木匣。推开盖子，红绒布上躺着只白玉镯子，被岁月沁成了淡淡的暖黄色。
铜铃又响了。女人走出书店时，雨已经停了。巷子里的石板路被洗得发亮，她没撑伞，抱着那个木匣慢慢走远。老徐重新翻开那本《明清小说辑佚》，却一页也看不进去。他想起叁个月前那位白发老先生，在同样的雨天里，怎样郑重地把铁盒和木匣交到他手上。
“她会来的。”老先生当时说，“我们徐家的人，都有股倔劲儿。”
老徐没告诉那女人，老先生去年冬天就走了。也没说他自己姓徐，是老先生最小的弟弟，在这条巷子里开了四十年书店。有些故事不需要说全，就像那本地方志里缺失的几页——空白本身，就是最真实的叙述。
黄昏时分，最后一缕光挤进书店，落在那个空了的铁皮盒子上。老徐忽然觉得，这潮湿的霉味儿里，似乎混进了点什么别的气息。很淡，像是陈年的墨香，又像是晒过的棉布。他推开吱呀作响的后窗，看见巷子尽头，天空撕开了一道亮蓝色的口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