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人草 人人摸
人人草 人人摸
村口有块草地，不大，就在老槐树底下。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，大家就管它叫“人人草”了。这名字起得挺有意思，不是说这草有多金贵，恰恰相反，是因为它太普通，太经得起折腾了。
小时候，那是我们的乐园。孩子们在上面打滚、摔跤，草叶被压得贴在地上，没过两天，一场小雨，又绿莹莹地挺直了腰杆。大人们收工回来，也爱往那儿一坐，鞋底沾着泥，烟灰偶尔弹落在草叶间。那草呢，不娇气，该长还是长。有时候谁家牲口没拴好，溜达过去啃上一片，眼看秃了，可不过个把月的工夫，又密密匝匝地连成一片。村里老人常说：“这草啊，命贱，好活。人人踩，人人踏，反而长得旺。”
后来想想，这话里有话。这“人人草”的性子，里头有点道道。它不像花园里那些名贵的花草，得小心伺候着，水多了烂根，太阳大了晒蔫。它就在那儿，你来了，它接着；你走了，它自己缓着。这种“皮实”，是一种沉默的智慧。它不争什么风头，也不挑什么地界，给它点土，给点阳光雨水，它就能给你一片绿意。这种生命力，就藏在一次次的“被触摸”里——孩子的触摸是嬉闹，大人的触摸是休憩，牛羊的触摸是啃食。每一次触摸，对它都是一次考验，但它似乎能从这些接触里，汲取点什么，也许是尘土里的养分，也许是某种生长的韧劲儿。
我们人啊，有时候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？总想着要待在玻璃罩子里，怕被碰着，怕被评价，怕被留下痕迹。恨不能离人群远远的，觉得那才叫清净，才叫保持自我。可看看这“人人草”，它的“自我”是什么？恰恰是在被众人经过、触碰甚至磨损的过程里，定义了自己的存在。它的根，因为时常被踩踏，反而扎得更深、更牢。它的生长轨迹，就是一幅由无数足迹偶然绘成的图画。
当然，我这不是说，人就得无底线地忍受一切。草也有被连根拔起的时候，那时它就真的死了。但它有一个底线，就是根还在土里。对我们而言，那个“根”大概就是心里头那点不变的东西，原则也好，本心也罢。只要根守着，表面的叶子被摸一摸，踩一踩，甚至蹭掉点绿色，或许没那么可怕。说不定，那些痕迹就成了我们故事的一部分，让我们的生命显得更厚实，更有些说不清的纹理。
现在回老家，那块“人人草”地还在。孩子少了，坐在那儿的大多是老人。草色依然，还是那副宠辱不惊的样子。我有时会特意走过去，站一站，感觉脚底传来那种柔软的、微韧的支撑。它好像什么都没说，又好像把该说的都说了。这大概就是“人人草”的魅力吧，它用自己的存在，讲述着对于接触、对于生长、对于如何在熙熙攘攘的世界里，找到一种安静而坚韧的活法。每个人都能从它那里摸到点什么，对于生活，也对于自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