吃了药的邻居医生
吃了“安眠药”的邻居医生
老陈是我们小区的医生，开了间小诊所，就在我家斜对面。大家都叫他陈大夫。他这人，热心肠，谁家有个头疼脑热，半夜去敲门他也从不嫌烦。可最近几个月，大伙儿都觉得陈大夫有点……不太对劲。
怎么说呢，他以前精神头多足啊，走路带风，说话中气十足。现在呢，眼皮总耷拉着，跟你说话，中间得停顿好几回，像是……像是在努力把飘远的思绪拽回来。有次我去开感冒药，他拿着药瓶，愣是看了半晌标签，才慢悠悠地转身去取。那动作，像电影里的慢镜头。
“陈大夫，您最近是不是太累了？”我忍不住问。
他像是吓了一跳，转过头，勉强笑了笑：“啊？哦，是有点，睡眠不太好。”
睡眠不好？一个医生，自己还调理不好睡眠？我心里犯嘀咕，但也没好多问。直到那天晚上。
那天快十一点了，我下楼扔垃圾，看见陈大夫诊所的灯还亮着。门虚掩着，我心想别是忘了关灯，就凑过去想帮忙关一下。透过门缝，我看见陈大夫坐在问诊桌后面，台灯的光晕只照亮他面前一小块地方。他手里拿着个小药瓶，正往手心倒出几片白色的小药片，就着桌上的半杯水，仰头咽了下去。然后，他就那么坐着，一动不动，盯着墙壁出神，整个人……像是被抽走了魂儿。
我心里咯噔一下。那动作太熟练，那状态太反常。一个可怕的念头冒出来：陈大夫别是在吃什么……不该吃的药吧？
这事儿成了我心里一个结。后来我留心观察，发现他那种“恍惚”的状态，似乎有规律。每天傍晚那阵子特别明显，到了深夜，反而好像“清醒”一点。这不合常理啊。我甚至开始有点怕去他诊所了，万一他开错药怎么办？
转折发生在一个周末的早晨。小区里张奶奶的孙子突发高烧，抽筋了，吓得一家人魂飞魄散。当时才早上六点多，打电话叫120，再快也得等。情急之下，他们直接抱着孩子冲到了陈大夫诊所，拼命敲门。
门开了。陈大夫穿着睡衣，头发乱糟糟的，眼里还有红血丝。可他一看到孩子的情况，整个人瞬间就变了。那种疲惫和恍惚，像被大风吹散的雾气，一下子没了。眼神变得锐利、专注，动作快而稳。他一边检查，一边快速吩咐张奶奶家人准备东西，那语气不容置疑，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权威。
他处理得极其专业，给孩子用了紧急措施，直到救护车来，平稳交接。孩子后来没事了。所有人都夸陈大夫是救命恩人。可我心里那个疑问更大了：那个晚上吃“药”、白天恍惚的陈大夫，和这个关键时刻判若两人的陈大夫，哪个才是真的？
过了几天，我碰见陈大夫的爱人李阿姨在买菜，就帮忙提了一段。聊着聊着，我终究没忍住，旁敲侧击地问起了陈大夫的“睡眠问题”。
李阿姨叹了口气，眼圈有点红。“老陈他……他吃的是‘责任药’啊。”她告诉我，陈大夫年轻时在县医院是骨干，经历过一次重大灾害救援，几天几夜没合眼，落下了严重的神经衰弱和创伤后应激障碍。他开诊所，是想离大家近点，做点实实在在的事。可只要一闭眼，有时还是会回到当年的场景。他晚上服用的，是精神科医生开的、帮助稳定情绪和睡眠的处方药。药有副作用，白天会有些迟钝、困倦。但他不肯加大剂量，说那样白天就真没法看诊了。
“他说，晚上吃药，是为了能把白天的自己，‘还’给邻居们。”李阿姨说着，抹了抹眼角，“那晚救孩子，他是硬把药劲给顶回去了……之后难受了好几天。”
我怔在原地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原来，他每晚服下的，不是沉沦，而是“责任”。那小小的药片，是他为自己和他人之间，划下的一道安全线。他用自己的不适和挣扎，换来了问诊时哪怕有些迟缓、却绝对清醒克制的专业判断。他把夜晚的崩溃留给自己，把白天的稳定留给病人。
自那以后，我再看到陈大夫偶尔的走神或停顿，心里涌起的不再是猜疑，而是一种沉重的心疼。我知道，在那片刻的恍惚背后，是一个人在深夜独自吞咽下的苦涩，和一份在晨光中依然坚持托举的、沉甸甸的承诺。他开的每一张处方，都先经过了自己这道特殊的“药理”检验。这或许，是一个医者能开出的，最艰难的处方了。它治不了自己的病，却小心翼翼地，守护着这一方小小的安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