嫩草福利院
嫩草福利院
老城区最西头,梧桐树荫掩着个不起眼的小院,灰墙斑驳,门牌上的字都淡得快看不清了。街坊们都管那儿叫“嫩草福利院”。名字听着有点怪,是吧?我第一次听说时也这么想,脑子里闪过些鲜嫩青翠的画面,可实际瞅见那旧墙旧瓦,反差大得让人忍不住咂嘴。
福利院里住的,多是些没儿没女、或是儿女顾不上照应的老人家。院门口那棵老槐树,怕是有上百岁了,虬结的枝干伸着,像在护着底下这片地。院里其实没什么“嫩草”,水泥地缝里顽强钻出的几丛野草,算是唯一的绿意。那这名字怎么来的呢?我跟看门的陈伯唠嗑,他端着搪瓷缸子,眯眼想了半天,才慢悠悠开口:“早些年,有个老秀才给起的。他说啊,这人老了,心气儿不能老,得像开春的嫩草,甭管上头压着什么,总得冒出点鲜活的劲儿来。”
这话听着简单,可细琢磨,里头有股子韧劲。我常看见院里的李奶奶,快九十了,每天下午雷打不动地坐在太阳底下,用颤巍巍的手,把旧毛线拆了又织,织成些说不上是什么的小物件,颜色倒是配得鲜亮。她说这叫“不让自己手闲着,心就跟着活了”。还有那位总爱在墙根下晒暖儿的赵爷爷,你路过时,他冷不丁会冒出句:“今儿这天光,跟我小时候在田埂上瞅见的一模一样。”他话里的那种“鲜活劲儿”,就像隔了七八十年的光阴,突然透过来的一抹亮。
这福利院的“福利”,说来也平常,无非是一日叁餐、遮风避雨的屋、还有几个工作人员忙前忙后。但我觉得,它最金贵的地方,是容得下这些老人身上那份独特的“鲜活”。不急着把他们框进“老年人”该有的样子里,不嫌他们动作慢、记性差,或是总念叨些陈年旧事。那份“鲜活劲儿”,或许是李奶奶织错针脚后自嘲的笑,或许是赵爷爷固执地要在花盆里埋颗蒜头,等着看它发芽。
有回我去,正赶上院里组织“回忆会”,其实就是大家围坐着闲聊天。张婆婆讲她年轻时怎么走几十里山路去看戏,王伯则比划着当年车间里那台机器的模样。那些往事,在他们嘴里,不是枯黄的标本,细节都还带着颜色和温度。他们分享的时候,眼睛里有光,那光,大概就是老秀才说的“嫩草”的颜色——不张扬,却自个儿从生命深处往外透着生机。
嫩草福利院,它不像个机构,倒更像棵老树。树干是岁月刻下的斑驳痕迹,是生老病死的必然规律,安静地存在着。而那些老人们点点滴滴的“鲜活劲儿”,就是这老树逢春时,悄悄抽出的新芽。虽然不起眼,虽然可能转瞬就被遗忘在墙角,但那份挣扎着、想要好好生活的心气儿,本身就是一种宣告。它告诉我们,生命的福利,或许从来不是锦衣玉食,而是在任何年纪、任何境遇下,内心那份不被磨灭的,想要生长、想要发光的本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