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九的精品
九九的精品
老街拐角有家小店，招牌就两个字：“九九”。门脸不大，灰扑扑的，混在一排亮堂的奶茶店和便利店中间，很不起眼。我每天上下班路过，心里总犯嘀咕：这店是卖什么的？名字也怪，九九，听着像是个老日历，或者谁家小孩的小名。
有天下午，雨下得突然，我没带伞，慌不择路就躲到了“九九”的屋檐下。门虚掩着，里头透出暖黄的光。我犹豫了一下，推门进去了。叮铃一声轻响，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很特别的味道，像是旧书、干木头和某种淡到几乎抓不住的香料混合在一起，沉沉的，让人一下子静了下来。
店里果然不大，东西却摆得满满当当，但一点也不乱。靠墙的架子上，是些陶器，形状都不太规整，釉色也朴素，有的像雨后的青苔，有的像黄昏的天色。中间一张老榆木长案上，放着几把紫砂壶，壶身温润，看得出是常年被人摩挲着的。角落里，甚至还有几件老家具，榫卯结构露在外面，木头的纹理清晰得仿佛还能呼吸。
“随便看看。”一个声音从里间传来。走出来的是个老先生，穿着洗得发白的棉布衫，手里还拿着一把刻刀和一块木头。他冲我点点头，又坐回靠窗的位子，继续雕他的东西了。那样子，不像个店主，倒像个守着自家书房的手艺人。
我这才有点明白，这“九九”卖的，大概就是这些看起来“旧旧”的东西。我拿起架子上一个陶杯，手感敦实，杯壁有点厚，入口那一面却打磨得异常光滑。我忍不住问：“老板，您这店里的东西，好像都不是新的？”
老先生停下刻刀，抬眼笑了笑：“新的？机器一天能造几百几千个。我这里的东西，都沾着‘人手的温度’，做它的人，花了时间，用了心思。你看这杯子，”他指了指我手里，“拉坯的力道，利坯的刀痕，上釉时呼吸的轻重，都在里头了。这急不得，也快不了。”
“人手的温度”，这个词，就这么轻轻地落进我心里。我环顾四周，忽然觉得每件东西都不一样了。那不只是物件，像是一个个沉默的生命，带着制作者那一刻的专注、犹豫甚至呼吸，静静地待在这里。这大概就是老板眼里的“精品”吧，不是多贵，多炫，而是里头藏着一份郑重其事的时间，和一份投注进去的心意。
我又看到墙上挂着一把竹编的茶则，纹理细密，光泽柔和得像玉。“这个也是？”我问。
“那是南山一个老篾匠编的。”老先生语气里带着点敬意，“他每年就做那么十几件，用的竹子要选特定的年份，处理工序几十道，一点急不得。他说，编的时候，心要静，手要稳，想着这物件以后是要陪伴人日常起居的，不能马虎。”
我忽然有点感动。在这个什么都在追求“快”和“多”的世界里，竟然还有人，还有一些角落，在固执地守着这种“慢”和“精”。他们不跟时间赛跑，而是把时间一丝丝地编织进自己的作品里。这种“精品意识”，如今可真成了稀罕物。它不张扬，甚至有点笨拙，却自有一种扎实的力量。
雨渐渐小了。我买下了那个陶杯。价格不菲，但我付钱的时候，觉得买的不是杯子，是那位未曾谋面的陶艺师的一段安静时光，是老板守护这份“温度”的心意，也是给自己提个醒：生活里，有些东西，值得慢一点，用心一点。
走出“九九”，天光放亮。我回头再看看那块朴素的招牌，忽然懂了。“九九”，或许不是“旧旧”，而是“久久”。一份手艺，一份心思，能在时间里沉淀下来，变得醇厚，历久弥新。这份“久”，才是真正珍贵的东西吧。下次，我得再来好好听听，那些木头、陶土和竹篾背后的故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