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天都色
天天都色
老张最近总揉眼睛，说看啥都好像蒙了层灰。他儿子给他新换的手机，屏幕亮得晃眼，可刷上两下，他就觉得没劲。推送的消息一条接一条，红的绿的，跳动的数字，夸张的标题，点进去却常常是“就这？”。他跟我念叨：“你说怪不怪，这满眼的五光十色，怎么反倒觉得日子变灰了呢？”
我懂他的意思。我们好像掉进了一个色彩的漩涡。清晨一睁眼，指尖划开的第一个画面，可能就是精心调滤过的早餐、风景，或是谁的笑脸。通勤路上，车厢里一片低垂的脑袋，方寸屏幕里流光溢彩。工作的间隙，弹窗蹦出打折的鲜红标签，或是某地奇观的蔚蓝视频。直到深夜，闭眼前最后吞噬的，可能还是剧情里浓烈的情感冲突。色彩，成了最廉价的注意力诱饵，无孔不入。
可问题就在这儿。当强烈的、人为调配的视觉刺激变成日常标配，我们的感官就像被喂多了糖，渐渐尝不出食物本来的味道。老张怀念的，或许是年轻时那片晚霞。没有滤镜，就那么自然而然地铺满天边，从金黄到绛紫，过渡得让你说不出话，只想静静看着。那种色彩的震撼，是能钻进心里的。现在呢？看到好看的云，第一反应是举起手机，然后在一堆滤镜里挑哪个更能“炸”翻朋友圈。色彩，从一种体验，变成了一种表演，一种比较。
这种色彩的泛滥，悄悄偷走了我们感受细微差别的能力。春天来了，枝头那抹新绿是嫩绿、黄绿还是油绿？我们可能不再留心。朋友脸上掠过的一丝复杂神情，是尴尬、失望还是欲言又止？我们盯着屏幕的时间，或许比看着对方眼睛的时间还长。世界本该是丰富而多层次的，但在我们走马观花的“天天都色”里，它被扁平成了一个个高饱和度的碎片。我们的内心体验，似乎也跟着变得粗糙和急躁。
所以我在想，也许我们需要一点“视觉的留白”。不是闭上眼，而是学着在某些时刻，主动关闭那些源源不断输送人工色彩的管道。试着用眼睛，而不是镜头，去观察一片叶子真正的纹理。在交谈时，真正去注视对方瞳孔里映出的光，那里面有机器无法复制的生动色彩。这种深度观察，或许才是对抗感官麻木的一剂解药。它要求我们慢下来，投入真正的注意力。
老张后来做了个挺有意思的事。他找了个下午，搬个小凳子坐在小区花坛边上，啥也不干，就看。看蚂蚁怎么搬东西，看不同时间光影在花瓣上的移动。回来他跟我说，头一回分清了好几种红色，月季的红和山茶的红，原来真的不一样。他脸上那点孩子气的得意劲儿，比什么屏幕的光都亮。
生活当然需要色彩。没有色彩的世界是可怕的。但我们或许该拿回一点主动权，去分辨、去选择，而不是被动地接受所有的“投喂”。让色彩回到它该在的位置——作为世界的注解，而不是世界本身。当我们能从“天天都色”的轰炸中，重新找回那一抹真正能触动心弦的、属于自己的颜色时，那份灰蒙蒙的感觉，大概才会慢慢褪去。这需要一点刻意练习，一种对自身注意力管理的觉醒。
说到底，眼睛累了，心大概也跟着乏了。给眼睛放个假，或许就是给心腾出点地方。毕竟，最美的颜色，从来不是闯进来的，而是自己看见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