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体育队的公用玩具》海棠
《体育队的公用玩具》海棠
我们学校体育馆后头,有棵老海棠树。说老,其实也就二十来年,可长得茂盛,枝条横七竖八地伸着,春天开花的时候,热热闹闹一树粉白,像把整个体育馆都搂在怀里似的。不过,我们体育队的人,私下里都管它叫“公用玩具”。这名字怪吧?一棵树,怎么就成玩具了,还是公用的?
这事儿,得从我们训练说起。每天下午,跑道、沙坑、器械房,那都是正经八百流汗的地方,教练盯着,成绩压着,肌肉酸着,绷得紧紧的。可训练一结束,那股劲儿还散不掉,浑身躁得慌,总得找个由头发泄发泄。也不知从哪届师兄师姐传下来的规矩,大家伙儿就瞄上了那棵海棠树。
它的几根粗壮横枝,离地不高不低,正好。跳高组的,把它当摸高器,助跑几步,“蹭”地往上蹿,手指头非得擦过最高那朵花才罢休。投掷组的,捡些落下的青果子,站在画好的线后,比赛谁砸中树干上那个旧疤眼的准头好。我们短跑组的,最爱干的是冲刺到树下,猛地跳起,抓住树枝荡那么一下,听着枝叶“哗啦”一声响,心里那点剩余的躁动,好像就跟着晃出去了。这棵树,就这么成了我们训练后不成文的“放松区”,谁都能来玩两下,没有归属,纯属公用。
它也不说话,就那么承着。花瓣被我们震得簌簌落,果子被砸得蹦跳,树枝被拽得微微颤。年复一年,树皮那块被摸被蹭的地方,竟变得光滑起来,在夕阳下泛着淡淡的哑光,像件被盘熟了的旧器械。
我记得有个雨天,训练取消,场馆空荡荡的。我回去拿落下的水壶,隔着朦胧的雨幕,看见那棵海棠树静静地立着,枝叶被洗得发亮,地上铺了一层被雨打落的花瓣,粉粉白白,安安静静的。那一刻,我忽然觉得,它好像又不是玩具了。白天我们的喧闹、争抢、那些无处安放的精力,仿佛都被它默默地吸了进去,化成了这场安静的雨,和这满地的柔嫩。它像个沉默的见证者,看着一届届生龙活虎的少年人来,又看着他们悄无声息地离开。
后来我毕业了,离开了那个挥汗如雨的地方。听说体育馆翻新了,器械也全换了新的。去年校庆回去,特意绕到馆后头看看。那棵海棠树还在,似乎更粗壮了些。正是秋天,叶子红黄相间,挂着些稀疏的小果子。树下有几个不认识的低年级生,正跳着去够那些果子,笑声清脆。他们身上,穿着和我们当年一样款式的运动服。
我没过去,就远远站着看。心里头那点对于“玩具”的记忆,忽然变得很清晰,又很轻。它从来不是谁的,它就在那里。我们索取一点快乐的由头,一点释放的借口,它便给着。那些激烈的、疲惫的、欢腾的青春,最后好像都沉淀成它一圈圈的年轮,或者,化成了春天里,又一树不动声色的繁花。风过处,枝叶轻轻摇摆,像是跟我们打过招呼,又像只是它自己在舒展。这大概就是一种默契的陪伴吧,你不说,它也不语,但彼此都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