6.1夜来插枝
6.1夜来插枝
那天晚上,也不知怎么的,就想起阳台角落里那盆半死不活的茉莉了。其实说是“盆”,都有些勉强。去年冬天过后,它就只剩下几根光秃秃的褐枝,杵在干裂的土里,像个沉默又倔强的标本。妻子早说过扔了吧,占地方。我总说再等等,兴许还能活呢。这话说了小半年,它也没给我半点面子。
六一儿童节的傍晚,楼道里满是孩子们的嬉闹声,空气里飘着蛋糕和快乐的味道。我浇完别的花草,一转头,又看到它。暮色正一点点漫进阳台,给它那枯瘦的枝干镀上一层很柔和的、灰蓝色的光。忽然就觉得,它不该是这个样子。或者说,我不该就这么由着它这个样子。一个念头,没来由地,顶了上来——要不,试试插枝吧?
说干就干。我找来一把干净的剪刀,挑了那枯枝上唯一一小段看着还有点活气的侧枝,咔嚓一下剪下来。切口是淡青色的,微微泛着点湿润,这让我心里一动,好像摸到了它沉睡的脉搏。这大概就是所谓的“生命韧劲”吧,藏在最不起眼的角落,等你哪天忽然想起来,给它一个机会。
没有专门的花盆,我顺手洗了个闲置的旧马克杯。从大盆的绿萝底下,挖了些疏松的土。没有生根粉,就用清水把枝条底部泡了十来分钟。做这些的时候,窗外的喧闹渐渐平息了,夜晚的安静像水一样漫上来。灯光是暖黄的,照着我的手,照着杯里的新土,也照着那截孤零零的、十厘米不到的茉莉枝。
我把枝条小心地插进土里,按实,又细细地喷了一层水雾。水珠挂在仅有的两片小叶子上,颤巍巍的。把它放在其他花草的荫庇下,心里忽然有些感慨。这算什么呢?是送给这株植物的儿童节礼物吗?还是我这个成年人,在某个寻常夜晚,对自己耐心的一次打捞?
接下来的日子,我照常生活上班,只是每天早晚,会特意往那个旧马克杯里看上一眼。土干了就喷点水,不多,就一点点,怕它烂根。头一个星期,它毫无变化,那两片小叶子甚至有点蔫。我心里也嘀咕,是不是又白忙活了?但想着那晚切口处那抹淡青色,又觉得,再等等吧。
大概过了半个月吧,一个普通的早晨,我照例去喷水。嗯?那枝梢的顶端,米粒大小的一点新绿,冒了出来!不是叶子,是比叶子更娇嫩的一个芽点,怯生生的,却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劲儿。那一刻,我好像听到了一声极其轻微的、来自生命本身的欢呼。这无关技巧,甚至也无关精心的照看,更像是一种纯粹的“唤醒”。你给出了一个契机,而生命,接住了它。
如今,那截插枝早已移进了真正的花盆,抽出了好几片油亮的新叶。它离开花或许还有很长的路,但那抹绿色已经稳稳地扎下了根。我常常想起那个六一节的夜晚,那个一时兴起的决定。它让我觉得,有些事,不需要等到万事俱备的春天。就在你觉得“或许可以试试”的那个当下,夜晚也好,枯枝也罢,都可以是一个开始。
窗台上的花草越来越多,郁郁葱葱的。那盆由插枝而来的茉莉,挤在它们中间,安静地生长着。每一次看到它,我都会想起那个被孩子笑声包裹的夜晚,和那截被重新赋予期待的枝条。生活里很多转机,大概就是这样吧,没有锣鼓喧天的仪式,只是一个安静的夜晚,一次简单的动手,然后,等待时间,给出它绿色的答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