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东西这么小就会叫了
小东西这么小就会叫了
那天清晨,我是被一阵细细的、尖尖的叫声给闹醒的。那声音,怎么说呢,像一根刚磨好的针,轻轻巧巧地刺破卧室里昏沉的空气。我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,心想,楼下的野猫又生了一窝?可这叫声,似乎更稚嫩,更急切些,就贴着窗根底下。
披上衣服,趿拉着拖鞋,我轻轻推开阳台门。声音一下子清晰了,就是从楼下那棵老桂花树的茂密枝叶里传出来的。我探出身,眯着眼,在那一片浓绿里搜寻。找了半天,嘿,还真让我找着了。两根挨得极近的枝桠间,垒着个小小的、粗糙的窝,是用细枝、草茎,还有不知哪儿来的碎布条胡乱搭成的。窝沿上,探出叁个毛茸茸的小脑袋,光秃秃的脖子伸得老长,嘴巴张得老大,那细细的叫声,正是从这叁张黄嘴边争先恐后地涌出来的。
是雏鸟。看那模样,是常见的麻雀。羽毛还没长齐,身上覆着一层灰扑扑的绒,活像叁个会动弹的毛线团。它们的眼睛似乎还没完全睁开,却已经懂得朝着天空的方向,拼命地叫唤。
我正看着,一道灰影“倏”地掠过,稳稳落在窝边。是母鸟回来了,嘴里叼着一条扭动的小虫。这下可不得了,窝里瞬间炸开了锅。叁个小毛团简直要把自己从窝里弹出去,叫声又拔高了一个调,翅膀的残根也扑棱着,争抢着那一口吃食。母鸟熟练地把虫子塞进其中一张嘴里,一刻不停,转身又飞走了,像一架不知疲倦的小小运输机。
我退回屋里,那细碎的叫声却好像留在了耳边。心里头,忽然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撞了一下。这些“小东西”,来到这世上才几天啊?眼睛都没看清呢,就已经会为了生存,用尽全身力气呐喊了。那叫声里,没有复杂的含义,就是最原始的需求:我饿,我冷,我在这儿。
这让我想起邻居家刚满月的小娃娃。半夜里那嘹亮的啼哭,不也是一种“叫”吗?用他唯一掌握的方式,向这个世界宣告他的存在与需求。再想想,我们人这一辈子,似乎就是从各种各样的“叫”开始的。哭着来到世上,那是第一声;牙牙学语,喊出“爸”、“妈”,那是渴望亲近的呼唤;后来啊,我们用更多的方式“叫”:课堂上举起手,是想要表达的“叫”;工作中提出方案,是期待认可的“叫”;甚至夜深人静时,心底那一声无人听见的叹息,又何尝不是一种沉默的“叫”呢?
这些“叫”,无论声音大小,形式如何,底层都涌动着一股子原始的生命力。那是对“生”的渴望,是对“在”的确认。小麻雀张着嘴,是在说:“我在这儿,我要活下去!”我们努力生活,发出自己的声音,某种程度上,不也是在确认自己的坐标,寻找自己的意义吗?这种确认,或许就是生命最初,也是最根本的动力。
自那以后,我每天清晨都会特意听一听窗外的动静。风雨天,会有点担心,那简陋的小窝能不能扛住。晴日里,看母鸟穿梭忙碌,那叁个小毛团的叫声一天比一天有力,羽毛也日渐丰盈。大概过了半个月,有一天清晨,那熟悉的细碎叫声没有了。我走到阳台,看见空荡荡的鸟窝。抬起头,正好看见几只身形已接近成鸟的小麻雀,跟着它们的父母,在树冠间笨拙而欢快地练习飞翔,偶尔发出几声短促而清脆的啼鸣。
它们不再需要那样声嘶力竭地“叫”了。它们已经学会了用翅膀,去回应这个世界。而那个清晨刺破宁静的细小叫声,却好像留在了我的生活里。它提醒着我,去看,去听,那些微小而坚韧的生机,就藏在我们习以为常的角落。每一个努力发出的声音,无论多么微弱,都值得被倾听,因为那背后,都是一个生命在说:我在这儿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