嫂子轻点
嫂子轻点
门“吱呀”一声开了，一股饭菜的香气先挤了进来。嫂子端着个白瓷碗，脸上带着那种惯常的、有点局促的笑。“妈让送来的，刚炖好的排骨，趁热。”她把碗搁在桌上，手指被碗沿烫得微微发红，赶紧捏了捏耳垂。
我应了一声，眼睛没离开电脑屏幕。文档上的光标一闪一闪，像在催命。嫂子没立刻走，在屋里站了会儿，目光扫过我堆满书和杂物的床，轻轻叹了口气。这叹气声很轻，却比什么话都重，压得我心头一沉。
“还熬着呢？眼睛要坏了。”她走过来，脚步放得极轻。我忽然想起小时候，她刚嫁过来那会儿，也是这样轻手轻脚的，像个误入别人领地的雀儿，说话都不敢大声。那时候我挺烦她的，觉得她分走了哥的注意，还总用一种过来人的眼神看我写作业。
“嫂子，我真没事，这个方案明天就得交。”我揉了揉太阳穴，实话里带着点不耐烦。她好像没听出来，或者听出来了也不在意，只是伸手把我桌上东倒西歪的几个空饮料罐收了，又把窗帘拉开半扇。傍晚的光斜斜地照进来，灰尘在光柱里跳舞。
“再要紧的事，也得喘口气。”她声音还是轻轻的，却有种不容拒绝的力道，“你哥当年也这样，拼起来不要命。后来胃出了毛病，疼起来满床打滚，才知道厉害。”她顿了顿，像是在回忆什么，又像是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。屋里静下来，只有主机运转的低鸣。
她转身去整理我床上胡乱堆着的衣服，动作熟练。我看着她的背影，忽然发现她比我记忆里瘦了不少，肩膀单薄地撑着那件旧家居服。这些年，哥常年在外面跑工程，爸妈年纪大了，这个家，里里外外其实都是她在撑着。从没听她抱怨过，只是默默地，把一件件琐碎的事理顺。
“嫂子。”我叫了她一声。
“嗯？”她没回头，正仔细地把一件衬衫的袖子折好。
“你……累不累？”话一出口，我自己都觉得矫情。
她这才转过身，脸上露出点诧异，随即笑了，眼角的细纹堆起来：“傻话。过日子，哪有不累的。”她走过来，手指忽然轻轻按在我紧绷的肩膀上。我浑身一僵。
“别动。”她说。那双手，看着瘦，力气却不小，准确地按在我肩颈那块硬得像石头的肌肉上。酸、胀、疼，一股脑儿涌上来，我忍不住“嘶”了一声。
“轻点，嫂子……轻点。”我龇牙咧嘴。
“现在知道喊轻点了？”她手下力道半点没松，语气里却带着笑意，“肌肉都僵成这样了，不使劲揉开，有你受的。”那疼痛里，渐渐渗进一丝奇异的松快感。她不再说话，只专注地一下一下揉按着。空气里飘着排骨汤的暖香，和她身上淡淡的、干净的皂角味。
就在这有些粗糙的指尖力道里，我忽然感到一种久违的、属于“家”的扎实感。它不是挂在嘴上的关心，不是隔靴搔痒的问候，就是这实实在在的一按一揉，带着点埋怨，更带着点心疼。这些年，我在外面漂着，追求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，却差点忘了，这种最朴素的关系支撑，才是最抗熬的。
手劲慢慢缓了下来，最后变成轻轻地拍了两下。“好了，趁热把汤喝了。喝完活动活动，别立刻又坐着。”她语气平常，像吩咐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。走到门口，又回头补了一句：“碗搁着就行，明早我来拿。”
门被轻轻带上了。我坐在渐渐昏暗下来的房间里，肩头那片温热久久不散。我端起那碗汤，热气氤氲上来，熏得眼睛有点发酸。窗外的灯一盏盏亮起来，各家的窗户透着温吞的光。我慢慢喝了一口汤，咸淡正好，暖意从喉咙一直落到胃里，把那些熬夜的空虚和焦躁，一点点熨平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