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光棍在线
老光棍在线
老陈把最后一口面汤喝干净，碗往桌上一搁，顺手就摸向了鼠标。屋子里静得能听见电脑主机那点细微的嗡嗡声，像只疲倦的虫子。屏幕亮起来的光，一下子把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映得有些发蓝。他又“在线”了。
这“在线”俩字，搁二十年前，那是时髦，是冲浪，是通往新世界的大门。现在嘛，对老陈来说，就跟门口那把吱呀作响的旧藤椅差不多，是个习惯性的落脚点。他今年五十有二，单身，用老家亲戚的话说，是个“老光棍”。这词儿带着点泥土味儿的调侃，也有那么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悯。老陈自己倒不太在意，他觉得一个人过，清静。
可清静久了，屋子里就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。网络成了他的一扇窗，不用打开，就能瞅见外头的热闹。他不大看新闻，那些国际大事离他太远。他常去的是几个老掉牙的论坛，里面也多是些和他岁数相仿的人，聊钓鱼，聊下棋，偶尔也聊聊孩子——这个话题他插不上嘴，就默默看着。有时候，他会盯着那些跳动的头像和滨顿名发呆，心想，屏幕那头坐着的，是不是也是个和他一样，对着电脑不知该干嘛的人？这大概就是一种数字时代的陪伴吧，无声无息，却又实实在在填充着夜晚的空洞。
他也试过别的。有段时间，跟着人起哄，下载过年轻人玩的社交软件。一打开，满眼都是精修过的照片，笑容标准得像个模子刻出来的，配的文字也花里胡哨，他看了半天，愣是没看懂几个缩写是啥意思。划拉了几下，觉得没劲，像走错了片场，赶紧卸了。那感觉，还不如去论坛看老哥们为了“钓鱼是用蚯蚓好还是面饵好”争得面红耳赤来得真实。
老陈最常做的，其实是“挂着”。游戏客户端挂着，刷副本的队友都是陌生人，配合全靠默契，话不多，但一起推倒个叠翱厂厂，也能在队伍频道里看见几声“哈哈”。音乐播放器挂着，放些他年轻时候爱听的老歌，旋律一起，那些泛黄的、带着毛边的记忆就晃晃悠悠地浮上来。有时候就这么挂着，他靠在椅背上，眯着眼，似睡非睡。网络对他而言，越来越像一条静默的河流，他不需要在里面扑腾出什么水花，就这么漂着，感受着它的流动，知道这世界还没彻底静止，就够了。
亲戚不是没给他张罗过。前年，表姐给介绍过一个离异的女人，也加了微信。聊了几天，客客气气的，互相问问吃饭没、天气如何。后来不知怎么，话头就渐渐少了，最后安静地躺在彼此的好友列表里，成了一个沉默的备注。老陈觉得，这种刻意的、带着目的的接近，反而让他浑身不自在。不如在论坛里，因为共同的爱好，自然而然地说上几句话来得轻松。
夜深了，窗外的车流声稀疏下去。老陈打了个哈欠，准备关机。关机前，他习惯性地刷新了一下常去的那个钓鱼版块。有个新帖子，楼主问冬天水库钓鲫鱼该怎么打窝。老陈想了想，点进去，敲了一行字：“老地方，酒米混点泥，攥成团，别太散……”他写得慢，一字一句，像是把自个儿多年的经验，小心翼翼地捧出来。按下发送，看着自己的滨顿出现在回复列表里，他心里升起一点很微弱的满足感。
屏幕暗了。屋子里重新被寂静笼罩。但老陈觉得，这一晚上，好像也不算完全白过。他在这条静默的河流里，投下了一颗小小的石子，哪怕激起的涟漪无人看见，他自己知道那颗石子沉在了哪里。明天太阳升起，他大概还是会这样，吃完饭，擦擦嘴，然后，“在线”。这状态，说不清是好是坏，就像他这个人一样，成了生活里一个默认的设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