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边做饭一边躁狂35
一边做饭一边躁狂35
叁十五岁的某个周二傍晚,我站在厨房里,手里攥着把西芹。水龙头没关紧,水滴答滴答砸在水槽里,和抽油烟机的轰鸣、电饭煲的噗嗤声,还有脑子里那个停不下来的待办事项清单,搅和在一起。手机屏幕亮着,工作群里又蹦出两条新消息,我没点开,但眼角余光扫到了那个红色的“蔼”。锅里的油已经开始冒青烟了。
这就是我,或者说是我们这个年纪不少人的日常切片。厨房不再是治愈的空间,它成了生活所有线程同时崩溃的“事故现场”。左手得稳住锅铲翻炒,右手拇指得滑动屏幕回复“好的,马上修改”,耳朵还得支棱着听孩子是不是在客厅里碰倒了什么。脑子里呢?脑子里在跑马:房贷、父母的体检报告、明天早会的笔笔罢、孩子的兴趣班学费……每一个念头都像灶台上那簇火苗,窜来窜去,没个安分。
我管这种状态叫“功能性躁狂”。它不像真正的疾病,却是一种弥漫的、持续的“低烧”。你看起来一切正常,能同时处理叁件事,效率似乎还挺高。但内核是烧着的,是那种被无数琐碎细节和隐形压力反复煎烤的焦灼。你没办法真的停下来,因为生活这辆车的油门好像被焊死了,刹车若有若无。
手里的西芹被我切得长短不一,就像我此刻的时间,被切割得支离破碎。我忽然想起二十出头时,也爱做饭。那时愿意花一个下午,慢悠悠地炖一锅汤,看着食材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变化,心里是满的、静的。现在呢?现在做饭的核心诉求是“快”和“营养均衡”,最好能二十分钟搞定叁菜一汤,过程越简化越好,心思根本不在食物本身。烹饪的乐趣,早被“功能性进食”的需求挤没了角落。
这种“功能性躁狂”背后,是一种深刻的精力困境。我们的注意力成了最稀缺的资源,被四面八方伸来的手撕扯。每一个身份——职员、父母、子女、配偶——都在向你索取专注力。而厨房这个物理空间,恰好成了所有角色需求交汇的碰撞点。于是,锅碗瓢盆的声响里,搅拌着的是我们无处安放的焦虑和疲于奔命的仓促。
油锅“刺啦”一声响,把我飘远的思绪拽了回来。肉片下锅,烟气蒸腾。我关小了火,深吸了一口混杂着油烟和食物香气的空气。这个动作让我稍稍停顿了一下。我忽然意识到,也许对抗这种“躁狂”,需要的不是一个彻底的假期——那太奢侈——而恰恰是无数个像这样,能够主动制造的、微小的“停顿”。
我把手机屏幕朝下扣在了料理台上。就五分钟,我告诉自己。这五分钟,我只关心锅里的菜。看肉片从粉红变成浅褐,看蔬菜吸入油脂变得油亮。手指感受着锅柄传来的温度,鼻子分辨着姜蒜爆香后那股特有的焦香。那些未读消息、待付账单、会议安排,它们还在,但此刻,我允许自己暂时“看不见”它们。
饭菜上桌时,那股熟悉的焦灼感并没有消失。我知道晚点还要打开电脑,处理那些延后的工作。但当我坐下来,尝了一口自己炒的、虽然刀工不匀但咸淡刚好的菜时,喉咙里那团一直堵着的、无形的火,好像被这口温热寻常的食物,稍稍地压下去了一点。躁狂或许还在,但至少在这个夜晚,我夺回了对自己厨房,以及对自己呼吸节奏,那么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掌控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