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昂…阿昂

发布时间:2025-12-31 02:29:25 来源:原创内容

阿昂…阿昂

老张头蹲在田埂上,嘴里叼着那杆磨得发亮的铜烟锅,眯着眼看远处。那声音就是这时候传过来的,一声接一声,不高,但韧得很,像根细线,直往你耳朵眼里钻。“阿昂…阿昂…”

是牛在叫。村里就剩下这一头老水牛了,是李老四家的。那声音听着,怎么说呢,不像从前了。从前牛叫,那是闷雷,是底气,从胸腔里轰出来,震得田埂上的土都往下掉。现在这声儿,有点拖,尾音颤巍巍的,带着点说不清的费劲,倒像是在叹气。对,就是叹气。

老张头没动,只是把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。灰白色的烟灰散在黄土地上,很快就被风吹走了。他想起自己年轻那会儿,也是这么个黄昏,他爹扶着犁,前头拉犁的牛叫起来,那声音浑厚得能撞出山谷的回响。那时候,这“阿昂”声是开春的号子,是泥土被翻开的酣畅,是活计,是盼头。

可现在呢?老张头抬眼望了望。村子静得很,年轻人都像候鸟似的飞走了,飞向那些闪着玻璃光的大楼。田里倒是整齐,绿油油的,可那都是承包出去的大户用铁家伙整的。那些铁牛,也会叫,突突突的,响得厉害,可那声音是硬的,是烫的,闻着是汽油味儿,吵得人心慌。它不会累,也不会在收工后,用湿漉漉的大眼睛温和地看着你。

“阿昂…”又是一声,拉得更长了。这声音里头,有一种被时代落在后面的茫然。老张头忽然觉得,这牛不是在叫,是在问。问这变了样的田地,问这空了半边的村子,也问蹲在这里的自己。

他站起身,腿有点麻,蹒跚着朝李老四的牛棚走去。牛棚很旧了,木头柱子被磨得光滑。老水牛就站在那儿,庞大的身躯在昏暗的光线里像一个沉默的山丘。它看见老张头,鼻子喷出一股白气,头微微动了动。

李老四正拿着刷子,有一下没一下地给它刷着毛。“听见了?”李老四头也没回,“这老伙计,现在叫得都愁人。”

老张头没接话,伸手摸了摸牛的脖颈。皮子还是那么厚实,但下面的骨头棱角,摸着更分明了。温度透过粗糙的皮毛传到他手心,是一种缓慢的、生命的温热。这温度,和手里冰冷的智能手机,是完全不同的。手机里什么都有,热闹,新奇,可那热闹是别人的,摸不着。这老牛的温热,却实实在在,连着土地,连着他记忆里那个汗水和泥土气息同样浓烈的年月。

“留着它,还能干啥?”老张头终于问了一句。

“干啥?”李老四笑了,皱纹挤成一团,“犁地?早用不着了。卖肉?舍不得。”他放下刷子,也点起一锅烟,“就是听着它叫,心里踏实。这‘阿昂’一声,好像日子就还没全变,根就还在这里扎着。”

这话,说到了老张头心坎里。有些东西,你说不出它到底有什么用,它不能换钱,也赶不了时髦,可它就在那儿,像锚一样,稳稳沉在生活的海底。少了它,心里头就老是飘着,没着没落。这老牛的叫声,这需要亲手触摸的温度,大概就是这样的东西。

天色彻底暗下来了,村子里零零星星亮起灯。老牛不再叫了,安静地嚼着干草,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,安稳,平和。

老张头往回走,那“阿昂…阿昂”的声音好像还粘在傍晚的空气里,跟着他。他知道,明天,后天,只要这老牛还在,这声音就会响起。它会提醒每一个还能听见它的人,对于土地的记忆,对于一种慢的、需要体温去感受的生活。这种提醒本身,或许就是它在今天,最大的用处了。

村口的路灯亮了,照着新修的水泥路,白晃晃的。老张头的影子被拉得很长,投在身后那片尚未被灯光完全覆盖的田野上。他走得很慢,一步一步,仿佛要把那声音,把那点残存的温热,都踩进这条越来越陌生的归途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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