邻居的嫂子
邻居的嫂子
我们这栋楼的隔音不算好，楼上孩子练琴，楼下夫妻拌嘴，多多少少都能听见点儿。但叁楼的嫂子家，好像总比别人家安静些。我说的嫂子，是住我对门老陈的媳妇儿，大家都跟着叫“嫂子”，叫惯了，反倒忘了她本名。
嫂子是个利索人。楼道公共窗台上的几盆绿萝，蔫头耷脑好些年了，自打她搬来，不知怎么捯饬的，竟都支棱起来，绿油油地往下垂着长，成了我们这灰扑扑楼道里唯一一抹亮色。她出门遇见人，总是先笑，眼角细细的纹路堆起来，温温润润的。见了老人手里拎着东西，总要搭把手，送到门口才折返。
老陈常出差，家里大多时候就嫂子一个人。我以为她会寂寞，可她好像总有忙不完的事。偶尔在楼道碰见，她手里不是捧着刚到的快递书，就是提着些新鲜的食材。有一次我忘带钥匙，蹲在门口等开锁师傅，正巧嫂子回来，便邀我进去坐坐。
她家收拾得真叫一个窗明几净，但不是那种冷冰冰的样板间样子。沙发上搭着柔软的针织毯，茶几玻璃瓶里插着应季的桂花，香气淡淡的。书架上书不少，有些旧得起了毛边。我们聊起来，她说以前在老家镇上做过语文老师，后来跟着老陈工作变动才来了城里。“刚开始也不习惯，觉得这楼房像鸽子笼，邻居门对门住着，可能一年都说不上几句话。”她给我沏了杯茶，声音轻轻的。
“那现在呢？”我问。
“现在啊，”她笑了笑，“觉得哪儿都是日子。在镇上教书是过日子，在这儿，把家里收拾妥帖，看看书，琢磨点好吃的，等老陈回来，也是过日子。”她说这话时，语气平实得很，没有半点抱怨或自夸，就像在说“今天天气不错”一样自然。我忽然觉得，这大概就是一种“生活的静气”，不为外头那些热闹和浮躁所动，自己心里有一片稳稳当当的天地。
这种“静气”，还体现在她的处事上。楼上小两口半夜吵架，摔东西，好几户受不了，在业主群里嚷嚷。只有嫂子，第二天做了些清爽的绿豆糕，用小碟子装着给楼上送去。她怎么跟人说的我不知道，但自那以后，楼上的动静确实小了许多。我问她秘诀，她摆摆手：“哪有什么秘诀，年轻人工作压力大，火气旺。送点吃的，是个由头，让人家能缓一缓，台阶也好下。邻里邻居的，抬头不见低头见，心里存着怨，不如心里存点好。”
她这话，让我琢磨了好久。是啊，现在大家好像都急着争个对错，寸步不让，弄得心里都紧绷绷的。嫂子这种“心里存点好”的念头，看似平常，却需要不小的智慧和肚量。
今年夏天特别热，有天下午突然停电了。整个楼里顿时冒出各种烦躁的声音。我热得心烦意乱，开门想透口气，却看见嫂子家门口放了个小马扎，她正坐在那儿，慢悠悠地摇着蒲扇。旁边还放着另一个马扎和一把扇子，见我出来，便笑着招呼：“来来，这儿有点穿堂风，比屋里凉快。”
我坐下，她递过扇子。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，扇子摇出的风，带着她身上淡淡的肥皂清香。那一刻，嗡嗡的空调外机声全停了，邻居们的抱怨声也远了，只有蒲扇划过空气的轻微声响，和偶尔的几句闲聊。那份因停电而来的焦躁，竟不知不觉被这缓慢的节奏抚平了。我忽然觉得，这突如其来的断电，倒像是个礼物，让人被迫停下来，感受一下这种久违的、不依赖任何电器的清凉与安宁。
嫂子让我看到，生活的静气，不是躲起来不见人，而是在纷扰里依然能守住自己的步调；心里存点好，不是软弱，是给自己和他人都留一片舒坦的空间。她就像她养的那些绿萝，不声不响，却生机勃勃，给周围都带来了润泽的气息。
后来，我们楼道里悄悄有了点变化。谁家做了多的饺子，会分给邻居尝尝；谁出差了，快递来了，隔壁也会帮忙收一下。变化不大，但那种生分的感觉，确实淡了。这一切好像没有明确的开始，但我想，大概是从嫂子端着一碟绿豆糕，敲开别人家的门那一刻，就悄悄埋下了种子。她这个人呐，就像一滴清水，不大，但落在哪里，哪里就柔和了一些，透亮了一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