少女的悔悟
少女的悔悟
那盒颜料是偷来的。林晓紧紧攥着书包带子，指尖发白，金属的搭扣硌得手心发疼。百货公司明亮得刺眼，空气里混着化妆品和新织物的味道。她只是路过画材区，那盒二十四色的固体水彩就躺在那里，像一整个浓缩的彩虹，小巧，精致，躺在天鹅绒衬垫上。价格标签上的数字，是她一个月早餐钱的总和。鬼使神差地，四周人影模糊成晃动的色块，收银台的嘀嗒声远了，她的手比她的脑子快——那抹冰凉滑进校服外套宽大的口袋里，沉甸甸地，坠着她的半边身子。
跑出商场，冷风一吹，她才开始发抖。不是怕，起初是一种灼热的兴奋，心跳得又快又响。拥有了！那么美的东西，现在属于她了。晚上，她反锁房门，在台灯下打开盒子。颜料块排列整齐，色泽饱满。可当她拿起画笔，蘸了水，想去触碰那抹最亮的镉黄时，手却悬在半空，落不下去。那黄色太刺眼了，亮得像个小小的、嘲讽的太阳。笔尖的水滴下来，在纸上晕开一个灰色的、羞愧的圆。
这盒颜料，它不说话，却比任何责骂都让她难受。它静静地躺在桌上，每一个色块都像一只眼睛，看着她。她开始躲着它，用书本把它盖住，塞进抽屉最深处。可没有用。上课走神，她会忽然想起那块窃来的群青；吃饭时，母亲夹来的菜，味道都好像蒙上了一层灰。她原本平静的世界，被自己凿开了一个小洞，嗖嗖地往里灌着冷风。这才是真正的代价，东西拿在手里了，心里却永远缺了一块，补不上。
她试过给自己找理由：就这一次，我太想要了，别人不会发现的。可“自我欺骗”像个拙劣的泥瓦匠，糊上的墙，雨水一冲就垮。镜子里的自己，眼神总有些闪躲，不那么干净了。她怀念起从前那个，即使只有十二色廉价颜料，也能画得心无旁骛的自己。那时候画出的太阳，哪怕颜色不准，也是暖的。
纠结像藤蔓，缠了她整整一个礼拜。直到周六下午，她经过街角，看见一个摆摊卖手工编织的老奶奶，颤巍巍地数着不多的零钱，却把一瓶没开封的水，递给旁边扫街的清洁工。那个朴素的善意瞬间，像根针，轻轻扎破了她心里鼓胀的、名为侥幸的气球。
周一放学，她又去了那家百货公司。手里紧紧握着那个盒子，手心全是汗。画材区的售货员还是那位阿姨，正在整理货架。林晓走过去，声音小得像蚊子哼：“阿姨……这个，我上星期……没付钱。”她鼓足勇气，把东西和攥得发皱的、原本买辅导书的钱，一起放在柜台上。她没敢抬头，准备迎接一切。
短暂的沉默。随后，她听见一声很轻的叹息，不是愤怒，倒像是……了然。“孩子，”阿姨的声音出乎意料的温和，“抬起头来。”林晓怔怔地抬眼。阿姨把颜料推回来，却收下了钱。“这个，算你买的。但以后，别再这样了。你看，你明明能买得起它，用你堂堂正正的钱。”
那一刻，堵在心口整整七天的巨石，轰然落了地。不是因为被原谅，而是因为她终于直面了那个卑怯的自己，并且亲手修正了它。走出商场，傍晚的风凉丝丝的，吹在脸上格外清爽。她第一次觉得，能挺直腰杆走路，是这么舒服的一件事。
那盒颜料后来一直跟着她。她用它画了很多画，画天，画树，画阳光下的一切。调色盘上的颜色混合又分开，无比自由。她知道，其中最珍贵的一抹颜色，叫悔悟。它不是污点，而是一层透明的底漆，让后来涂上去的所有人生色彩，都变得更加鲜明、牢固，再也无法被玷污。那个下午的抉择，成了她成长路上，最重要的一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