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遮二挡毛毛虫
一遮二挡毛毛虫
这事儿说起来挺有意思。前两天我路过小区的花坛，看见个小男孩，大概五六岁的样子，蹲在那儿，身子往前倾，两只小手张开着，像是护着什么宝贝。我好奇，凑近一瞧，好家伙，他护着的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，是条正在叶片上慢悠悠爬的毛毛虫，翠绿翠绿的，肉乎乎的。
我笑着问他：“小朋友，你干嘛呢？不怕这毛毛虫啊？”他头也不抬，小脸儿挺严肃：“叔叔你别过来！我挡着它呢，怕我妈看见。”我乐了：“你妈看见怎么了？”他这才瞥我一眼，压低了声音：“我妈看见了，肯定‘哎呀’一声，然后一脚就踩扁了。它又没惹我们，好好地在吃叶子呢。”
这话让我心里一动。我索性也在旁边石凳上坐下，看着他。他一会儿用小手虚虚地挡在毛毛虫上方，大概是想遮住可能从高处落下的危险；一会儿又侧过身子，用小小的后背对着来路，试图挡住过往行人的视线。那模样，认真极了，一副“一夫当关，万夫莫开”的架势。这“一遮二挡”，护的是一条在很多人眼里微不足道、甚至有些讨嫌的小生命。
我忽然就想到，我们成年人世界里，好像也常常在做着类似“一遮二挡”的事儿，只不过护着的“毛毛虫”，模样各不相同。有时候，我们护着的是一点天真的想法。比如办公室里，你心里冒出个有点“异想天开”的点子，还没说出口，自己心里就先忙活开了：这话说出来，领导会不会觉得我不踏实？同事会不会笑话我幼稚？于是，你下意识地，先用沉默“遮”住它，再用一堆所谓的“现实考量”把它“挡”在喉咙里。那条鲜活的、可能带着点儿创造力的“思想毛毛虫”，就这么被自己捂没了。
有时候，我们护着的是一份不好意思流露的情绪。对家人的感激，对朋友的惦念，甚至是一点突然涌上心头的脆弱。我们习惯了“喜怒不形于色”，觉得那样才够成熟，够体面。于是，当这些柔软的情绪毛毛虫想要探出头时，我们赶紧用面无表情“遮”住，再用匆忙的步履或是转移的话题把它“挡”回去。仿佛让它爬出来，就是示弱，就是不合时宜。
你看，我们不如那孩子坦荡。他的“遮”和“挡”，是向外的，是为了抵御外界可能降临的、不由分说的伤害。他的动机很单纯，就是觉得这小生命不该被无故摧毁，这里面有一种最朴素的同理心和正义感。而我们成年人的“遮”和“挡”，往往是向内的，成了对自己的束缚。我们怕别人的眼光，怕不合规矩，怕显得不一样，于是抢先一步，自己把那些可能不那么“正确”、不那么“强大”、但无比真实的东西给掩盖起来，隔离起来。我们亲手构建了内心的“信息茧房”，只允许符合世俗期待的东西在里面破茧成蝶，而那些带着毛刺的、笨拙蠕动的真实感受与想法，则被我们提前“处理”掉了。
花坛边，小男孩的妈妈终于找来了。他立刻紧张地站直，小手却还背在后面，想用身体做最后的屏障。他妈妈走过来，看了一眼，果然皱起了眉：“脏不脏啊，快离远点儿！”小男孩没动，仰起脸，很认真地说：“妈妈，它长大了会变成蝴蝶的。”他妈妈愣了一下，脸上的神色柔和了些，叹了口气：“行了行了，看把你紧张的。走吧，回家洗手。”
小男孩如释重负，跟着妈妈走了，走前还回头瞅了那叶片一眼。毛毛虫安然无恙，继续它的旅程。我坐在那儿，心里那点触动，慢慢漾开。我们在生活中，是不是也该给自己，或者给别人，留一点“遮挡”的空间？不是去遮蔽错误与问题，而是去容留那些暂时看起来不起眼、不漂亮，甚至有点“扎人”，但内里蕴藏着蜕变可能性的东西——一点稚气，一点率真，一点不切实际的梦。
下一次，当心里那条“毛毛虫”蠢蠢欲动的时候，或许我们可以别那么急着去掩盖和否定。试着像那孩子一样，虽然笨拙，却郑重其事地护它一程。谁知道呢，给它一点时间和空间，它或许真能爬过漫长的叶片，抵达某个枝头，在阳光里，凝成一颗安静的蛹，等待一场属于自己的、轻盈的蜕变。这世上的许多美好，起初的模样，可能都像一条不起眼的毛毛虫，需要的，无非是一点不被轻易碾碎的机会，和一双愿意为之“遮风挡雨”片刻的眼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