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夫子众乐乐不如独乐乐
老夫子众乐乐不如独乐乐
那天路过公园，瞧见几个老爷子围在一张石桌边下棋，脸红脖子粗的，为了一步棋争得差点掀了棋盘。旁边看热闹的倒是乐呵呵的，起哄的、支招的，乱成一团。我忽然就想起邻居老夫子来了——这位老先生可是个妙人，这会儿啊，八成正躺在自家阳台的藤椅上，眯着眼听他的收音机呢，手里那杯茶还冒着袅袅的热气。你说这热闹是他们的，跟老夫子有什么关系？他呀，怕是觉得这份独处的清闲，比什么热闹都来得实在。
老夫子以前也不是这样。退休前在单位里，那也是个人来疯，聚餐、活动哪回少得了他？可自从退了休，就像变了个人似的。儿女接他去大城市住，没半个月就嚷着要回来，说高楼看着眼晕，邻居见面都不点头，憋得慌。回了老家这小院，他才算活了过来。他的“独乐乐”，可不是孤僻，那是他自己精心拾掇出来的一番小天地。
早上天蒙蒙亮他就起了，不紧不慢地打一套他自己都叫不上名字的养生拳。然后伺候他那几盆宝贝花草，浇多少水，什么时候晒太阳，都有他自己的章法。他说这花草跟人一样，你静静地看着它，它也在静静地看着你，那种交流，不用说话。下午是他的读书时光，不是什么深奥的书，多是些地方志、老笔记，读到有趣处，自己咯咯笑两声，也不说与人听。这份自在的境地，是他一点一点从岁月里淘换出来的。
有人觉得他孤单，劝他多去老年活动中心转转。老夫子总是摆摆手：“那儿太吵。我这儿啊，清净。”他这清净里头，门道可多了。窗台上摆着捡来的怪石头，他说像只打盹的猫；墙上挂着自个儿用毛笔瞎描的画，山不像山水不像水，他却说里头有风的声音。这些乐趣，细小、琐碎，甚至有点莫名其妙，可对他来说，样样都闪着光。这是一种内生的愉悦，不靠外人凑趣，也不靠场面热闹，自己心里头就能生出欢喜来。
有一回我问他，整天一个人，不闷吗？他放下手里的紫砂壶，慢悠悠地说：“你看我这壶茶，从烫嘴喝到温润，再喝到凉透，各有各的滋味。旁边要是老有人催着你‘快喝快喝’，或者硬要给你加勺糖，反倒尝不出本味了。”我琢磨着这话，有点意思。他的“独乐”，不是拒绝别人，而是给自己的滋味留足了品尝的空间。外头的热闹像一阵风，呼啦啦地来，呼啦啦地去，散了之后心里头反而空落落的。可他自己寻来的这点乐子，扎扎实实地长在日子里，跑不了。
如今我们总怕落单，手机片刻不离身，群里消息响个不停，仿佛一静下来就被世界抛弃了。看看老夫子，倒像是给我们提了个醒。热闹固然有热闹的好，可那种无需迎合、不必迁就、完全由着自己心意的快乐，或许才是更滋养人的。他的小院，他的茶，他那点旁人看不懂的爱好，构筑了一个完整的、自我充盈的世界。这个世界风雨不侵，安安静静地，让他自得其乐。
夕阳西下的时候，我又看见老夫子了。他还是躺在藤椅里，收音机里咿咿呀呀唱着戏文。余晖给他镀了层金边，脸上那副舒展的神情，是真正的心满意足。公园那边的棋局大概还没散，争论声隐隐约约飘过来。可那些声音，仿佛隔着一层透明的膜，丝毫进不了他的小院。这里只有他的茶，他的戏，和他那份圆满的安静。这份乐子，确实是他一个人的，也正因为只是他一个人的，才显得那么充足，那么踏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