撞击她的娇嫩高丑
撞击她的娇嫩高丑
林晓推开那扇厚重的玻璃门时,耳边还回响着编辑的话:“这次的人物专访,你得‘撞’进去,别浮在表面。”她捏了捏手里的录音笔,心里嘀咕,这“撞”字用得真怪。采访对象是苏婉,一位年轻却已在古典家具修复领域小有名气的匠人。工作室藏在老城区的巷子深处,空气里弥漫着木头和陈年清漆混合的、有点呛又有点暖的味道。
苏婉就坐在一张宽大的工作台后面,正对着一只残缺的黄花梨小凳出神。林晓准备好的那些寒暄,在看见苏婉手指的瞬间,卡在了喉咙里。那双手,怎么说呢,并不像想象中工匠那般布满厚茧,反而修长,指尖沾着些微木屑,但皮肤透着一层柔润的光泽,是长期与温润木材、天然蜂蜡打交道才养出的质感。可当她的指尖拂过凳腿上那道深深的裂痕时,那种专注的力度,又仿佛能捏碎顽石。
“来了?”苏婉抬起头,笑了笑,眼神清亮,“随便坐,我这儿有点乱。”她指了指旁边一张条凳。林晓坐下,打开设备,例行公事地问起师承、技艺。苏婉答得流畅,却像隔着一层玻璃,完美,但看不真切。林晓想起编辑说的“撞”,心一横,打断了对于“榫卯结构叁十八式”的讲解,指着那只残凳,脱口而出:“这只凳子,看起来伤得很重,您……心疼吗?”
苏婉愣了一下,手指无意识地又抚上那道裂痕。“心疼,”她声音轻了,“每件老物件,都像有个娇嫩的魂儿。时间、磕碰、虫蛀,都是伤它的‘撞击’。我们修复,不是把痕迹全抹掉,假装它没受过伤。”她顿了顿,拿起一把小巧的刨子,“是要理解那次撞击,顺着它的纹理,它的脾气,把裂痕变成它历史的一部分,甚至……让它更结实。”
这话像把钥匙,咔哒一声,打开了某种隔阂。林晓的采访节奏变了,不再追着技艺名词,而是看着她的手如何动作。只见苏婉调了点朱砂、生漆和瓦灰,混合成一种接近原木底色的腻子,用一把牛角片,一点点往裂缝里“喂”。那动作极轻,极慢,仿佛不是在填补,而是在与木头对话,询问它能否接纳这份新的填补。那份精心呵护的劲儿,真的像是在对待某种极其娇嫩、却又内在坚韧的生命。
“有时候觉得,人也是这样吧。”苏婉忽然开口,没抬头,依旧专注于手上的细活,“外表看着可能光鲜或者完整,内里谁没挨过几次生活的‘撞击’?重要的不是假装没发生过,而是怎么把这些撞击留下的痕迹,处理好,安放好。让它们成为自己纹理的一部分,而不是永远的破口。”她说完,轻轻吹了吹填补处,那动作,温柔得像拂去婴儿脸上的灰尘。
林晓忘了记录,只是看着。工作室的光线从高高的窗户斜射进来,照在苏婉的侧脸和那双忙碌的手上,灰尘在光柱里缓缓飞舞。那一刻她明白了编辑说的“撞”是什么意思——不是莽撞,而是带着理解和共情,去触及核心。那些专业的“高贬”技艺,无论是烘烤木材的湿度控制,还是矿物颜料的高度提纯,其终极目的,似乎都是为了更好地应对“撞击”,修复“娇嫩”,让破碎的重新获得完整的力量。
采访结束时,那只小凳的裂缝已被填补得平平整整,只待干透后打磨,便会隐去痕迹,只留下内里更坚实的支撑。林晓道谢离开,巷子里的风带着晚春的暖意。她回头看了一眼那扇旧玻璃门,心里某个地方,好像也被那温柔而坚定的力量,轻轻“撞击”了一下,然后,有些原本浮躁的东西,悄然沉淀了下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