乱子伦欢
乱子伦欢
老张蹲在村口的石磨旁，吧嗒吧嗒抽着旱烟，眉头拧成了疙瘩。晌午的日头毒得很，晒得知了都没了声响。他忽然把烟杆往地上一磕，叹了口气：“这日子，咋就过成了一团乱麻呢？”
这话可不是没来由。村里前些天闹了场不大不小的风波——李家的儿子从城里回来，非要带着守寡多年的母亲改嫁到邻镇去。这事儿像块石头砸进了平静的池塘，溅起的水花湿了半个村子。祠堂里的老人气得胡子直抖，说这是“乱了伦常”；可村东头几个在外念过书的年轻人，却私下里嘀咕，说老太太苦了大半辈子，找个伴儿有什么不对？
你听听，这不就拧巴上了么。一边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规矩，像老树的根，扎得深；另一边呢，是活生生的人想过点暖和日子的念想。老张心里跟明镜似的，他知道李家那孩子不是不孝，恰恰是太心疼他娘了。老太太年轻时丈夫走得早，一个人拉扯孩子，冬天浆洗衣服，手冻得跟胡萝卜似的。如今儿子在城里站住了脚，想的不是把老娘接去当保姆，而是真心实意盼着她后半生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。
可这“伦常”二字，重啊。它不写在纸上，却刻在好些人的心里头，沉甸甸的。王大爷就拍着桌子说：“自古哪有儿子给娘张罗改嫁的？这不是让人笑话咱村没规矩么！”这话传开来，李家门口好几天没人串门，空气都跟着僵了。
但你说怪不怪，转机出在一个谁都没想到的人身上——村里九十岁的刘太奶奶。老太太让人搀着，颤巍巍走到祠堂前的空地上，晌午吃饭的点儿，人正多。她嗓子有些哑，话却清楚：“我活到这把岁数，见的‘规矩’多了。早些年，寡妇门前是非多，饿死也不能改嫁，那是规矩；女人裹小脚，疼得夜里哭，那也是规矩。”她顿了顿，混浊的眼睛扫过众人，“可规矩是死的，人是活的。咱们定规矩，图的不就是让子孙后代活得像个‘人’样儿，活得有点人味儿，活得欢实点儿么？”
这话像一阵小风，吹得人心里那点郁结松动了些。刘太奶奶接着说：“李家妹子苦了叁十年，如今孩子有出息，想让她晚年有个说话的伴儿，这心思，不正是咱常挂在嘴边的‘孝’么？咋换个样子，有些人就认不出来了呢？”
“人味儿”这个词，就这么在村里传开了。是啊，那些冷冰冰的条条框框，要是把人心里头那点热乎气儿都给框没了，那还守它干啥呢？老张后来琢磨，这“伦”字，左边是个“人”，右边是个“仑”，本意是辈分次序不假，可它的根基，不还得落在一个“人”字上么？失了人情味的伦常，就像晒干了的稻草，一捏就碎，再也编不成温暖的草席了。
风波后来慢慢平息了。李家老太太最终还是去了邻镇，和那个谈得来的老会计做了伴。儿子常开车带着两家孩子来回跑，老太太脸上笑容多了，人也胖了一圈。村里人起初还有些闲话，可见了她那精神头，话也就慢慢变成了：“唉，人老了，图个啥？不就图个舒心么。”祠堂里的老人们，偶尔提起，也只是摇摇头，不再多说什么。那场争论，仿佛被夏天的暴雨冲刷过，痕迹淡了，可地里的庄稼，却好像吸足了水分，默默长着自己的样子。
老张现在蹲在石磨旁，有时还会想起这事。他咂摸出一点味道：这世上的道理，有时候就像村口那条河，看着是朝一个方向流，可底下总有暗流，有回旋。老的河道固然稳妥，但新的水流，只要不冲垮堤岸，带来点生机和欢愉，或许也该让它淌一淌。毕竟，日子是过出来的，不是框出来的。那些最朴素的温暖和心安，往往就藏在敢于面对一点点“乱”，而后寻得的，那点真正属于人的“欢”里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