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下一下撞到底
一下一下撞到底
老张蹲在院子里，对着那截卡死的木桩，已经鼓捣了半个下午。锤子举起来，落下，“咚”一声闷响；再举起来，再落下，又是“咚”一声。声音不脆，听着就让人心里发沉。他老伴在屋里窗边看着，忍不住念叨：“使那么蛮劲干啥？换个法子不成吗？”老张抹了把汗，没回头，只回了一句：“别的法子都试了，就剩这个笨办法。”
这木桩是早年打下的，如今想挪走，底下却像生了根，跟泥土石头绞在一起。他试过晃，试过摇，甚至想过用拖拉机拉。可周围都是菜畦，机器进不来。最后，他索性找了把最沉的锤子，决定就这么一下一下地，把它撞松、撞活、撞出来。
你说这法子笨不笨？是真笨。效率低，费力气，看上去一点“技术含量”都没有。现在的人做事，讲究个巧劲，追求个捷径，最好能四两拨千斤。像老张这样，跟个死物较劲，一锤一锤硬碰硬的，越来越少见了。可有时候吧，事情偏偏就是这样，绕不过去，取不了巧。你面前就是堵实心的墙，除了攒足力气，一下一下地去撞开它，没别的路。
这让我想起以前学手艺的时候。师傅教磨刀，不说别的，就让在磨石上一下一下地推。角度要稳，力道要匀，每一下的轨迹都得重合。刚开始，心浮气躁，总觉得枯燥，手下的劲儿就飘了。师傅一看刀痕就摇头：“心没沉下去，劲是散的，磨到明年也是块铁片。”后来才明白，那一下下的重复，不是为了把石头磨凹，是为了让手记住那种“到底”的感觉。力道要透过去，要实实在在落在每一个细微的刃口上，这叫“沉劲”。没有取巧，就是成千上万次的“一下”，直到那股劲成了身体的本能。
老张的锤子，还在响着。“咚…咚…”间隔均匀，不紧不慢。你仔细听，那声音在变化。起初是死沉死沉的，像敲在一块实心铁上。后来，那闷响里似乎透出一点空音，木桩和泥土咬合的死劲，松了。这就是“穿透力”吧？不是一锤子买卖，不是开头猛砸几下就见分晓。而是每一锤，都承接上一锤的力，都为下一锤铺路，力量顺着那一个点，往深处渗，往顽固的核心去。它要的是一种连贯的、不容中断的深入。
太阳西斜了，光变成金黄，照在老张汗湿的脊背上。那“咚、咚”声，听着竟然不那么让人烦躁了，反而生出一种奇特的节奏感。它不张扬，却透着股狠劲，一种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执拗。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“根性”。不指望灵光一闪，不依赖外物机缘，就把自己当成那把锤子，认准了，砸下去。过程当然枯燥，甚至痛苦，但你能感觉到那种实实在在的进展——虽然慢，却一步一个坑，骗不了人，也倒退不了。
终于，在不知第几百下之后，随着一声与之前都不同的、带着撕裂感的闷响，那截黝黑的木桩，明显歪斜了一角，根部露出了新鲜的、带着湿气的泥土。老张停下手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，那气息在黄昏的光里凝成一团白雾。他没急着继续，而是就着那歪斜的角度，看了看，然后用脚抵住桩身，锤子换了个方向，又是沉稳地一下。
这下，是新的开始，但路已经通了。剩下的，不过是顺着那打开的缝隙，继续把这份“一下一下”的功夫，做到底罢了。院子里很安静，只有那沉稳的撞击声，和归巢鸟儿的啁啾，混在一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