忘逼阁
忘逼阁
老张推开门的时候,那股子陈年的樟木味儿混着灰尘,直往鼻子里钻。阁楼不大,斜斜的屋顶压得人有点喘不过气。光线从唯一那扇小气窗挤进来,能看见无数尘埃在光柱里上下翻飞,像极了我们脑子里那些理不清的念头。
这地方是他老宅的阁楼,家里人都叫它“忘逼阁”。名字粗俗,倒挺贴切。谁家没这么个角落?专门堆那些用不上、扔了又可惜、看着还心烦的玩意儿。破旧的藤椅断了腿,蒙尘的旧课本纸页发黄,还有那台早就没了声儿的老收音机。它们静静待着,仿佛在等一个永远不会来的“说不定哪天能用上”。
老张蹲下身,抹开一个铁皮盒子上的灰。打开,里面是厚厚一沓信,用橡皮筋捆着。最上头那封,邮票还是八分钱的。他抽出来,信纸已经脆了,字迹也有些晕开。读了两行,嘴角就不自觉弯起来。那是他二十出头时,和邻省一个笔友通的信。两人在杂志上偶然认识,聊文学,聊理想,聊那些不着边际的远方。通了两年信,后来怎么就断了呢?好像是他工作忙了,回信慢了,对方信也少了。具体哪天截止的,真想不起来了。当时觉得挺遗憾的事儿,现在再看,心里头那片涟漪早就平了,只剩点温温的、模糊的影子。
你看,这阁楼像不像咱们自个儿的记忆?有用的、常用的,都摆在楼下客厅、书房,伸手就能够着。而这些说不清是什么的,就全给塞到这精神的阁楼里。有些东西,你以为忘了,其实它们没走,就在这儿等着。等某个气味,某段旋律,或者像老张这样,一次偶然的清理,它们就“扑簌簌”地掉出来,吓你一跳。
他又翻出一个铁皮青蛙,上了发条,居然还能蹦跶两下,只是声音“嘎吱嘎吱”的。这让他想起儿子小时候,也就叁四岁吧,抱着这青蛙能玩一下午。现在儿子在哪个城市来着?哦,深圳,忙得电话都讲不了几分钟。老张拿着青蛙,在手里掂了掂。这东西,占地方,没什么实际用处,可就是没法子当废铁扔了。它连着的,是一段再也回不去的时光,一个儿子小小的、软乎乎的背影。
这大概就是“忘逼阁”存在的意义。它是个缓冲地带,一个情感的仓库。我们不是真的要彻底遗忘,而是把那些过于浓烈的、暂时处理不了的情绪,和那些已经落幕的故事,打包存起来。让眼前的日子能轻装往前走。但你知道它们在那儿,心里就莫名踏实。这或许是一种生活的智慧,给过去一个安放的位置,而不是粗暴地扫地出门。
窗外的光柱慢慢偏斜,颜色变成了暖黄。老张把铁皮青蛙小心地放回盒子,信也重新捆好。他没打算把这些都清空。只是把一些真正无用的破烂——比如那断腿的藤椅,挪到了门口。至于其他的,他拍了拍手上的灰,就让它们继续待着吧。这个阁楼,连同里面封存的笑声、遗憾、憧憬,都是他人生的一部分,皱巴巴,却真实。
他走下楼梯,重新关好那扇吱呀作响的门。阁楼重归寂静,灰尘继续在无人看见的光里飞舞。楼下传来老伴喊他吃饭的声音,带着锅铲的响动,实实在在,热气腾腾。老张应了一声,觉得身上轻松了不少,好像刚刚不是去收拾了一间房,而是把自己心里的某个角落,也轻轻整理了一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