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拍偷拍1999
自拍偷拍1999
翻出那本厚厚的旧相册,塑料封皮都有些发黏了。1999年的夏天,好像就夹在里头,带着点塑胶和灰尘混合的旧气味。手指划过一张照片,突然停住了。那是我,在老家阳台,举着一个笨重的“傻瓜相机”,胳膊伸得老长,脸挤在镜头一角,背景是模糊的蓝白校服。这大概是我人生中第一张“自拍”,虽然那时候,压根没这词儿。
1999年,拍照是件正经事。得买胶卷,叁十六张,拍一张少一张,心里都数着。相机一般是父亲的宝物,锁在柜子里,逢年过节,或者有客人来,才郑重地请出来。我们这些半大孩子,想给自己留个影,可不容易。求大人拍?他们总说“浪费胶卷”,或者把你摆得端端正正,背景非得是公园凉亭或者花坛,笑得脸都僵了。
所以,那次“偷拍”自己,简直是一场冒险。我瞅着父亲午睡,偷偷拿出相机,跑到阳台。心里扑通扑通跳,既怕按快门的声音吵醒他,又怕没对准,白白浪费一张宝贵的底片。我记得那天阳光很好,我试着把相机反过来,镜头对着自己,手指在大概的位置摸索着快门。根本看不见构图,全凭感觉。按下快门那“咔嚓”一声,在我听来响得像炸雷。
那种感觉,现在想起来挺奇妙的。你不是在等待别人眼中的你,而是在笨拙地、偷偷地,试图抓住一个自己想要的瞬间。有点心虚,有点兴奋,还有一种模糊的掌控感——我的样子,我决定。虽然成果现在看来惨不忍睹:脸占了半边天,头顶着一截晾衣竿,表情因为紧张而扭曲。但那一刻的悸动,是真实的。
后来胶卷洗出来,夹在一堆家庭合影里。父亲指着这张古怪的照片问:“这啥?怎么拍的?”我支支吾吾,说可能是谁恶作剧。他没深究,只是嘀咕了一句“浪费”。这张失败的自拍,就这么混进了家族记忆,带着一个只有我知道的秘密。
现在不一样了。掏出手机,屏幕亮起,前置摄像头里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脸。可以美颜,可以找角度,可以连拍一百张然后选出最满意的一张。掌控感是百分百了,那种偷偷的、笨拙的兴奋感,却好像也跟着胶卷时代一起,褪色了。一切太容易,太理所当然,反而少了点滋味。
我有时会想,1999年那个在阳台手忙脚乱的下午,那个冒着“浪费胶卷”风险的孩子,他到底想留住什么呢?也许不是一张好看的照片,而是那种初次尝试“自我凝视”的触觉。通过一个冰凉的机械镜头,笨拙地与自己对视,在忐忑中完成一次无声的对话。这种自我凝视,在今天被过滤得太光滑、太完美了。
如今,拍照变得无比轻松,影像的产出泛滥成河。我们熟练地经营着自己的形象,却很少再有机会体验那种因为“不易”而倍加珍惜的专注。那张失败的、模糊的旧照,反而比硬盘里成千上万张清晰的自拍,更有重量。它记录的不是形象,而是一个充满私人记忆的、小小的冒险行动。那个即将步入千禧年的夏天,一个孩子用一次不成功的“偷拍”,悄悄完成了一次对于自我的启蒙。
合上相册,那个下午的阳光,似乎还留在指尖。时代跑得飞快,把很多笨重的东西都甩在了后面,包括那种对着一卷胶片患得患失的心情。但有些感觉,就像这张旧照片,它不清晰,却固执地定格在那里,提醒着你来时的路。或许,这就是老物件存在的意义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