诗晴公交前传
诗晴公交前传
这事儿得从那年夏天说起。天热得柏油路都软塌塌的,空气黏糊糊地糊在人身上。李诗晴刚从技校毕业,分到了市公交叁公司,跟着师傅老陈学开车。老陈开了二十年公交,话不多,脸上的皱纹像线路图一样深。
第一天跟车,诗晴坐在驾驶座后面那个专属座位,手心直冒汗。老陈瞥她一眼,没吱声,只是把一个磨得发亮的老式搪瓷缸子递过来,里面泡着浓茶。“看着点路,”他嗓子有点哑,“也看着点人。”
车晃晃悠悠地开。早高峰,车厢挤得像沙丁鱼罐头。有个抱小孩的妇女挤上来,站稳都难。诗晴刚想站起来让座,老陈却按响了广播里那个几乎没人用的按键——“请给有需要的乘客让个座,谢谢”。声音干巴巴的,没什么感情。但奇了怪了,前排还真有个小伙子红着脸站了起来。妇女连声道谢,车厢里那股焦躁劲儿,好像忽然被戳了个小口,漏出去一些。
诗晴心里动了动。她忽然觉得,这十米车厢,好像不只是个移动的铁壳子。
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。诗晴发现了不少老陈的“怪癖”。他总在同一个老太太上车时,多停那么几秒,等她颤巍巍坐稳才关门。经过市人民医院那一站,他会把报站声调低一点。下午五点,车会经过一所小学,要是看见有孩子追着车跑,他准会骂骂咧咧地停下,开门吼一句“慢点儿!摔了咋整!”,可那眼神里,没半点凶光。
有一回,下暴雨。车到了一个偏僻站点,站台上就一个没带伞的中学生,浑身湿透。按照规定,那站没人按铃下车是可以不停的。老陈却稳稳把车靠了边,打开门。男孩蹿上来,冻得直哆嗦。老陈从自己座位底下掏出一条旧毛巾,扔过去,“擦擦,别弄湿了车厢。” 男孩愣愣地接过,小声道谢。诗晴看见,那孩子眼里有光。
那天收车后,诗晴一边擦着方向盘,一边问老陈:“师傅,您干嘛对那孩子那么上心?” 老陈正蹲着检查轮胎,头也没抬:“我儿子跟他差不多大。几年前,也是这么个雨天,在别处等车,愣是没一辆肯为他多停一脚。” 他顿了顿,用扳手敲了敲轮胎,发出闷响,“从那以后,我就觉着,这车有轮子,能跑路,但车里头装的,是人情。”
“人情”这两个字,像颗种子,掉进了诗晴心里。她开始琢磨,这公交车的“服务”,到底是个啥?是准点发车、安全到站就够了吗?好像不是。老陈那些不经意的停顿、那几句粗糙的提醒、那条旧毛巾,这些“多余”的东西,反而让这铁皮箱子有了温度。
后来,诗晴自己通过了考核,能单独跑一条短线路了。拿到钥匙那天,老陈把她叫到车库,指着那辆即将属于她的、半新的公交车说:“这车啊,以后就是你的‘地盘’了。怎么跑,怎么待客,你自个儿掂量。记住,路是死的,人是活的。” 他说完,拍拍车皮,转身走了,那背影慢慢融进车库昏黄的灯光里。
诗晴拉开车门,坐进驾驶座。座椅还没捂热,硬邦邦的。她握着方向盘,看着前面空荡荡的车厢。忽然就明白了,老陈交给她的不只是一辆车,一条线路,而是一种“温度”。这温度看不见摸不着,但它藏在每一次耐心的等候里,藏在每一句朴素的关怀里。它让普通的公共交通,有了不一样的重量。
她发动车子,引擎声在车库里回荡。明天,这条线上的人们,会遇见一个新的司机,和一个即将开始的故事。诗晴深吸一口气,心里那份紧张,渐渐被一种沉甸甸的期待取代了。她知道,这十米车厢里的“人情”冷暖,她得接着往下传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