给妈妈吃 药

发布时间:2025-12-31 09:27:33 来源:原创内容

给妈妈吃药

我捏着那片小小的白色药片,指尖有点潮。妈妈就坐在我对面的旧沙发上,戴着老花镜,手里织着那条织了快半年的毛线围巾。阳光从窗户斜进来,把她鬓角的白发照得根根分明。“妈,该吃药了。”我听见自己的声音,干巴巴的,像晒裂的泥地。

她“哦”了一声,没抬头,手指还在那团枣红色的毛线里穿梭。我倒了杯温水,走过去,把水和药片一起递到她眼前。她这才停下,摘下眼镜,看了看我手心的药,又看了看我。那眼神我熟悉,小时候她哄我喝那黑黢黢的中药时,我眼里大概也是这种不情不愿。

“又到点儿了?”她嘟囔着,接过水杯,把药片放进嘴里,一仰头。喉结轻轻动了一下。我盯着,直到确认她真的咽下去了,才暗暗松了半口气。为什么是半口?因为我知道,下一顿,下下一顿,这场小小的“战役”还得重复。

人老了,好像会变回孩子。这话我以前听别人说,总觉得是种浪漫的比喻。现在才明白,里头藏着多少无奈。妈妈的记性像漏了的筛子,刚说过的话,转头就忘。可几十年前的陈年旧事,她却能说得清清楚楚。医生诊断是轻度的认知退化,开了药,嘱咐要按时吃,说能延缓。延缓,这个词听着就让人心里发沉。

按时吃药,成了我家头等大事。可这事,难。不是药苦,是心里那道坎儿。妈妈一辈子要强,里里外外一把手,现在连每天记得吃药都要人提醒,她别扭。头几次,她还会争:“我没事,吃这干嘛。”后来不争了,变成沉默的抵抗。你把药放她手里,她能攥着,跟你聊半小时家常,直到那药片都快被手心的汗濡湿了。

我想过很多办法。买过那种分格的药盒,标好周一至周日,早中晚。她头两天新鲜,自己按时开格子取。没过一周,药盒就躺在茶几角落积灰了。“麻烦,”她说,“像个机器人。”也试过定闹钟,尖锐的铃声一响,她先是一惊,接着就皱起眉:“吵死了,跟催命似的。”闹钟也被弃用了。

最关键的,是得让她自己“上心”。我不能再像监工,而得像…像什么呢?像她当年哄我一样。我开始把药和她的生活习惯绑在一起。早上那片,放在她的鸡蛋羹旁边;晚上那片,压在她的电视遥控器底下。她找遥控器,自然就看见了药。有时我故意“忘”了提醒,等她自个儿发现。她拿起药片,会略带得意地朝我晃一晃:“你看,我记着呢。”我就赶紧夸:“可不是嘛,妈你这记性,比我都强。”

这小小的“药片管理”,慢慢成了我们之间一种新的默契。它不再仅仅是治疗,更像一个支点,一种温和的提醒,提醒我们彼此都需要更多的耐心。她不是在抗拒药,我渐渐懂了,她是在抗拒那个需要靠药片来维系清晰的自己,抗拒时间带来的那种不由分说的改变。

有一次,她吃完药,没马上继续织围巾,而是望着窗外发了会儿呆。忽然说:“这药,挺贵的吧?”我愣了一下,说医保能报一部分。她摇摇头,不是问钱。“我是说,给你添的麻烦,贵。”我心里猛地一酸,脸上却挤出笑:“您这说的什么话,小时候我生病,您整夜不睡守着,那‘麻烦’才叫贵呢。”

那一刻,我好像摸到了那层别扭底下,柔软的核心。她不是不懂事,她是太要强,太不想成为谁的负担。那片药,于她是能力的衰退;于我,却是还能为她做点什么的凭证。

现在,我们的流程顺畅多了。有时她会主动问:“是不是该吃了?”甚至在我偶尔忙乱时提醒我。那个枣红色的毛线围巾,终于在秋天到来前织完了。她给我围上,摸了摸我的脸,手有点糙,但很暖。我没说谢谢,只是把她的手握了一会儿。

窗外的叶子又开始黄了。我依旧每天分好药片,放在固定的地方。这成了日常,像呼吸一样自然。我知道,这片小小的白色,或许阻挡不了什么必然的流逝,但它至少是一个温柔的锚点,把我和妈妈,稳稳地系在当下这艘缓缓航行的船上。水杯的温度,吞咽的动作,以及随之而来的、片刻安心的沉默,这些细节本身,或许就是另一种药,疗愈着时间带给我们的、共同的不知所措。

药片很小,生活很大。我们就在这一片片小小的定时提醒里,继续过着我们很大、很长的日子。妈妈又开始织新的东西了,这次是双袜子,蓝色的。药瓶静静立在橱柜里,我看了看,心里很平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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