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情理发店
风情理发店
街角那家理发店，门脸不大，招牌也旧了，红底白字写着“风情理发店”五个字。风字掉了半边，远远看去，倒像是“风情理发店”。挺有意思，风里来，雨里去，可不就剩点情分了嘛。
推门进去，那股子熟悉的味儿就扑过来了——不单是洗发水的香，还混着一点淡淡的生发油味儿，旧报纸味儿，还有老式铸铁理发椅那股子沉沉的金属味儿。这味儿，几十年没变过。王师傅正给人刮脸呢，手里的剃刀在皮带上蹭了两下，动作慢悠悠的，透着股稳当劲儿。
“来啦？坐会儿，这就好。”王师傅头也没抬，话是对我说的。墙上的电扇吱呀吱呀转着，吹得墙上那些泛黄的明星海报哗啦轻响。周璇啊，邓丽君啊，都笑眯眯地看着这屋里。等座的功夫，我环顾四周。这店里的老物件可真不少。那把能升降能躺下的理发椅，听说是王师傅的父亲传下来的，比他岁数还大。镜子边的木架子，摆着各种瓶瓶罐罐，有些标签都模糊了，可王师傅闭着眼都能摸对。
来这里理发的人，图的可不是什么最新潮的发型。街坊邻居，退休的老教师，附近菜市场卖菜的老伙计，都是常客。大家来这儿，剪个头，刮个脸，顺便唠唠家常。张家长，李家短，谁家孩子考学了，哪里的菜价又涨了。王师傅话不多，多半是听着，偶尔“嗯”一声，手里的活儿一点不耽误。刮脸的时候，热毛巾敷上去，客人舒服得叹口气，话匣子也就打开了。
你说这“手艺活”吧，现在外面讲究快，十分钟一个头，机器嗡嗡响。王师傅这儿不。一把推子，一把剪刀，一把剃刀，就是全部家当。他剪头发，会先端详你的头型，手指在发间捋几下，才下第一剪。那推子贴着后颈走，凉飕飕的，却又稳得很，绝不会给你来个“豁口”。尤其是刮脸这道工序，那是他的绝活。热毛巾闷软了胡茬，刷子上打满肥皂沫，细细涂匀。剃刀下来，顺着皮肤纹理走，沙沙的，轻得像风吹过。客人常常就在这沙沙声里，迷迷糊糊打起盹来。这哪是理发，简直是享受。
店里总泡着一壶浓茶，放在老式的铝皮暖壶旁边。谁渴了，自己拿杯子倒。有时王师母从后面小厨房端出一碟花生米或自家腌的萝卜干，大家就捏着吃，像在自己家一样。这种人情味儿，如今是稀罕物了。外面那些发廊，灯亮得晃眼，音乐震得人心慌，小伙子小姑娘围着你“哥啊姐啊”地叫，热情是热情，总觉着隔了一层。这里不一样，安静，踏实，时间都好像被那吱呀的电扇搅得慢了，黏稠了。
有一次我问王师傅，这店名为啥叫“风情”。他拿着毛刷，掸了掸椅背上的碎发，笑了笑：“我爹起的。他说啊，剃头这行当，迎来送往，见过的就是世上百种风情。悲欢喜怒，都在这椅子上坐过。”他顿了顿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和我，“再说，把客人收拾得精神利落了，走出去有风采，有精气神，不也是‘风情’么？”
这话让我琢磨了好久。是了，这里沉淀的，是一种旧日的生活节奏，一种靠手艺吃饭的尊严，还有街坊间那种不紧不慢的温情。它不只是一个理发的地方。它是一个锚点，把许多飘在快速时代里的心，稍稍定住那么一会儿。你在这儿理完发，摸摸光滑的下巴，看着镜子里精神了不少的自己，会觉得，嗯，日子还可以这样过，不慌不忙的。
电扇还在转，胡同外的车流声隐隐传来。王师傅收拾完工具，又给下一个客人围上白布。一切照旧，平常得就像窗外那棵老槐树，叶子落了又长。只是不知道，这样的“风情”，还能在这街角，留存多久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