狠狠日
狠狠日
老张蹲在田埂上，眯着眼看天。那日头，毒得很，白晃晃的，像烧透了的铁饼子，直往下砸。地里的土都晒开了口，一道一道的，渴得冒烟。他抹了把额头的汗，汗珠子刚出来，就被吸干了，只剩下一层盐渍，剌得皮肤生疼。
“这日头，真够狠的。”他嘟囔了一句，声音沙沙的，跟脚下的土一样干。村里人都说，今年这天邪性，雨影子没见着，倒是这太阳，一天比一天毒辣，像是跟这方土地有仇似的，要把最后一点水汽都榨干。老张不信邪，可他看着蔫头耷脑的庄稼苗，心里也跟被那日头烤着似的，焦得慌。
儿子前两天从城里打电话回来，劝他别犟了，说现在都是现代化灌溉，谁还靠天吃饭？实在不行，那几亩地流转出去算了。老张嗯啊地应着，挂了电话，却还是扛着锄头下了地。他在这片土地上刨食快五十年了，土地认得他，他也认得土地的脾气。他觉得，这日头再狠，也有它的道理。
他站起身，走到地头那口老井边。井水也下去了一截，但还能映出个晃晃悠悠的天。他想起父亲的话：日子就像这日头，有时候温吞，有时候毒辣，你躲是躲不开的。你得迎着它，摸清它的性子。温吞的时候，你就蓄力；等它毒辣起来，你之前攒下的那点底子，才能扛得住。
老张不是没想过省力的法子。可他觉得，种地这事儿，就像做人，不能总想着绕开最难的那一关。你看那日头，它狠它的，你得有你的应对。他重新拾掇起那些老办法：趁着早晚日头软和的时候下地，正午就躲阴凉里磨磨工具；把沟渠理得更深些，让那点珍贵的水流得远一点；给庄稼根脚多培些土，好歹能锁住一丝半缕的湿气。
日子一天天过去，日头还是那个日头，毒辣不减。但老张地里的苗，竟也一点点挺着，虽然长得慢，叶子边缘也焦了些，但根还抓着土，没放弃。路过的人看了，都说老张运气好。老张只是笑笑，心里明白，哪是运气，是每一天都不敢松劲儿，跟那日头较着劲，又顺着它的劲儿，才挣出来的一线生机。
傍晚，日头终于西沉，威力卸了，剩下满天火烧云，红得壮观。老张坐在院子里，点起一袋烟。浑身骨头像散了架，那是被日头狠狠晒过、又被汗水浸透的疲乏。但这疲乏里，有一种实实在在的东西。他忽然觉得，这“狠狠”的日头，倒像生活本身——它不跟你讲情面，甚至有些残酷，但你若只是抱怨、躲闪，就真的什么都没了。你得站直了，走进那片毒辣里去，流该流的汗，想能想的法，日子才会在坚硬的地方，生出一点柔软的根。
夜空渐渐透出墨蓝，星星一颗颗亮起来，清清凉凉的。明天，日头照样会狠狠地升起来。老张磕掉烟灰，心里却比任何时候都踏实。他知道该怎么做。那片土地，和他自己，都得经过这“狠狠”的曝晒，才能结出点实实在在的东西。这大概就是生活的本来面目吧，他想，不温柔，但足够真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