流萤的腿渐渐并拢变成鱼尾巴
流萤的腿渐渐并拢变成鱼尾巴
这事发生在夏天，一个闷热得连知了都懒得叫的午后。流萤蹲在小河边，水汽湿漉漉地扑在脸上。她盯着水里自己的倒影，那双晒得有点发红的小腿，浸在清凉的河水里，舒服得让她轻轻叹了口气。她是个特别安静的孩子，安静到有时候大人们会忘了她的存在。这条河，就成了她最好的朋友。
流萤喜欢用脚趾去拨弄河底圆润的鹅卵石，感受那股子滑溜溜的凉意从脚心窜上来。也不知道从哪天起，她开始觉着，自己的腿在水里泡着的时候，有种奇怪的感觉。不是麻，也不是痒，而是一种……轻微的束缚感，好像被一层看不见的薄膜轻轻裹住了，皮肤变得格外敏感，能清晰感知每一道水流的走向和温度的变化。
那天午后，阳光透过浓密的树叶，在水面上洒下晃动的光斑。流萤像往常一样，把腿深深浸入水中。忽然，她屏住了呼吸。她看见，自己那双并拢的腿的轮廓，在水波的折射下，似乎变得有些模糊，线条柔和地延伸开来，膝盖的凸起不那么明显了，小腿的弧度也仿佛在悄悄改变。她心里“咯噔”一下，不是害怕，反而有种奇异的、期待已久的感觉，像一颗埋在心底很久的种子，终于要顶破那层薄薄的土。
她试着更用力地并拢双腿，脚背绷得直直的。就在那一刻，一种微妙的生命蜕变开始了。她感觉到骨骼深处传来极其轻微的、仿佛春笋拔节似的声响，不疼，只是有点酥麻。皮肤上的触感变得异常清晰，河水不再是包裹着她，更像是从她身体里流过去。她低头，透过荡漾的水波，看见自己的双腿正紧紧贴合在一起，肤色泛起一种珍珠般莹润的光泽，脚踝处的皮肤似乎在缓慢地融合、延伸。
流萤的心跳得飞快，她一动也不敢动，任由那种变化继续。时间好像被拉长了，又好像只是一瞬。她想起了奶奶讲过的古老故事，对于河流的精灵，对于那些选择回到水里的灵魂。她从未当真，此刻却觉得，那些故事或许藏着某种被遗忘的真实。这种真实触感，正从她身体里生长出来。
变化是悄无声息完成的。当流萤再次凝神看去，水里那清晰的倒影中，修长的双腿不见了，取而代之的，是一条线条流畅、覆盖着淡淡青银色光泽的鱼尾。鳞片细密，从腰际开始蔓延，到尾鳍处舒展开来，薄如蝉翼，却又似乎蕴含着能劈开水流的力量。她试着轻轻摆动了一下。
“哗啦——”
一股前所未有的、和谐而强大的推力从身后传来，水流温柔而坚定地托举着她。她不再是那个蹲在河边小心翼翼试探的孩子了。她属于这条河，河水是她延伸的肢体，是她呼吸的空气。一种巨大的、源自本能的喜悦淹没了她。她不再需要费力划水，只是意念微动，腰身轻摆，整个人——或者说整个“存在”——便如一支银箭，悄无声息地滑向河流深处。
光线在水下变得朦胧而神秘，水草摇曳，像深绿色的梦境。小鱼好奇地凑近，触碰她发光的鳞片，又倏然散开。流萤（或许该叫她新的名字了？）穿过熟悉的石缝，游过那片她曾无数次伸手去够却总差一点的深水区。世界从未如此开阔，又如此亲切。水的压力包裹着她，不是负担，而是拥抱。她感到一种彻底的自由与归属，仿佛她从来就是一条鱼，只是不小心在岸上做了一个对于人类的、长长的梦。
河面上，夕阳开始西斜，把天边染成橘红色。那个穿着旧裙子的小女孩不见了，只剩下一圈渐渐平复的涟漪，和岸边一双沾着泥点的小小凉鞋。偶尔，会有村里人说起，好像看见河心有一道特别亮的光一闪而过，或者，在月夜听到比往常更清越的流水声。但他们也只是说说，很快又忙自己的事去了。
只有河流知道秘密。它容纳了这个选择回归的生命，用每一道波纹记下那条美丽鱼尾摆动的韵律。流萤的夏天，没有结束，它只是换了一种更悠长、更自在的方式，在潺潺不息的流水里，一直一直延续下去。河底的水草间，也许偶尔会浮起一串极轻极快活的气泡，那是她在向曾经的世界，吐出一个无人察觉的、透明的告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