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俊┅┅快┅┅用力啊
小俊……快……用力啊
窗外的蝉鸣一阵紧过一阵，像是给这闷热的午后打着单调的拍子。老陈蹲在自家那辆叁轮摩托旁边，额头的汗珠子顺着黝黑的皱纹沟壑往下淌，啪嗒，砸在滚烫的水泥地上，瞬间就没了影儿。他拧着手里那把扳手，胳膊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，可那锈死的螺丝钉，纹丝不动。
“小俊！”他朝屋里喊了一嗓子，声音里透着焦躁，“别鼓捣你那些玩意儿了！出来搭把手！”
屋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，半晌，一个清瘦的少年才慢吞吞挪出来，鼻梁上架着副厚厚的眼镜。小俊看了眼父亲，又看了眼那辆老爷车，没吭声，只是默默走过去，蹲在了另一边。
“扶稳了这儿。”老陈把另一把扳手递过去，“我喊一二叁，咱爷俩一起使劲儿。这老伙计，不使点狠劲，它不听话。”
小俊扶住车架，手心传来铁皮被晒得发烫的温度。他其实不喜欢这活儿，汽油味混杂着铁锈味，总让他觉得有点反胃。他更喜欢待在自己小屋里，对着电脑屏幕，那里头有他更广阔也更清凉的世界。但父亲的话，他从来只是听着。
“一、二……叁！用力啊！”老陈从喉咙深处憋出一声低吼，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扳手上。小俊也跟着使劲，白皙的脸憋得有些发红。螺丝钉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“嘎吱”声，松动了那么一丝丝。
“有门儿！”老陈咧开嘴，露出被烟熏得发黄的牙，“再来！这回得更快，更用力！一口气把它拧下来！”
又是一次协同的发力。这一次，小俊没有仅仅跟着父亲的节奏。他调整了一下蹲姿，脚蹬得更实，在父亲喊出“用力”的瞬间，将自己整个身体的力气也送了出去。那种感觉很奇怪，仿佛不只是拧一颗螺丝，而是在对抗着什么粘稠的、惯性的东西。
“咔哒”一声脆响，顽固的螺丝终于投降，被彻底拧了出来。老陈因为用力过猛，往后趔趄了一下，小俊下意识伸手扶住了父亲的胳膊。两人手里都沾满了黑乎乎的油污。
“行啊，小子。”老陈喘着粗气，用胳膊抹了把汗，在小俊肩膀上拍了一下，留下个灰手印，“劲儿不小。读书人，手劲儿还不赖。”
小俊低头看着自己脏了的手，忽然觉得那油污也没那么讨厌了。他想起自己最近在编程时遇到的那个坎儿，一段代码反复调试就是跑不通，气得他差点砸键盘。那感觉，跟刚才对付这颗锈螺丝，好像也没什么不同。
“爸，”小俊忽然开口，声音不大，“你刚才喊那几声……让我想起我弄电脑的时候了。”
“哦？”老陈点燃一支烟，眯着眼看他，“电脑那东西，轻拿轻放的，还得用力？”
“不是那种力气。”小俊摇摇头，寻找着合适的词，“是……得专注，得把劲儿往一个地方使，不能断。一断，那股‘气’就散了，就又得重来。跟拧这螺丝一样，得一口气怼到底。”
老陈似懂非懂，但看着儿子难得主动跟自己说这些，便顺着话头问：“那你那坎儿，过去了没？”
“还没。”小俊老实回答，“但刚才拧螺丝的时候，我好像有点明白了。可能是我太着急，东一下西一下地试，没‘咬’住一个点死磕。”
风好像忽然吹进来一丝，带着傍晚将至的一点微凉。老陈把烟掐了，拿起新的零件。“明白了就成。干活也好，弄你那个也好，道理可能都差不多。来，接着弄，趁天还没黑，把这刹车片换了。这回你来主攻，我给你搭手。”
小俊接过父亲递来的工具，冰凉的手柄被他握得渐渐有了温度。他找准位置，深吸了一口气。
“爸，你帮我扶稳。”
“好嘞。”
“那我开始了……一、二……叁！”
这一次，是他自己喊出了声。声音不大，却带着一股子专注的狠劲。老陈在一旁稳稳地扶着，看着儿子抿紧的嘴唇和专注的侧脸，那神情，跟他调试自己那些精密零件时，一模一样。夕阳的余晖斜照过来，把父子俩和那辆旧叁轮的影子拉得很长，紧紧缠绕在一起，像一幅用力和汗水绘成的画。
那颗新的螺丝，在少年逐渐找到节奏的力道下，一圈，一圈，稳稳地旋进了该去的地方。蝉鸣不知何时停了，只剩下工具与金属咬合时，发出的、扎实的声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