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谷美雨
春谷美雨
谷是山谷的谷，雨是下雨的雨。这名字念起来，舌尖轻轻一抵，像是含着一片湿润的、带着青草香的空气。你听过山谷里的雨声吗？不是那种噼里啪啦砸在水泥地上的声响，是另一种，绵密又温柔，沙沙的，从四面八方拢过来，把整片山谷都罩在一个朦胧的、水汽氤氲的梦里。
我头一回有这感觉，是在老家的后山。那会儿年纪小，跟着大人去采春茶。天本是晴好的，走着走着，不知从哪儿飘来一片云，雨就悄没声地下来了。不是暴雨，是美雨。对，就是那种春天山谷里特有的雨。它不急，像筛下来似的，细细的，凉丝丝的，落在刚抽芽的茶树上，落在覆着青苔的石板上，也落进脖领里，惹得人一激灵，却不恼，反倒觉得爽快。
雨丝里的生机
我们躲到一棵大樟树下。雨幕像一层会流动的纱，把远处的山峦、近处的竹林，都洗得干干净净，绿意仿佛要滴下来，淌进眼睛里。空气里那股子泥土和嫩叶混合的味道，一个劲儿往鼻子里钻，清新得叫人忍不住要深深呼吸。茶树叶子被雨水洗得发亮，叶尖儿上挂着水珠，颤巍巍的，风一过，就滚落下来，钻进土里不见了。
这雨下得真有耐心，不紧不慢的。大人说，这是“润雨”，不光是润地，更是润心。你瞧，地里那些蜷缩着的生命，经它这么一抚摸，都舒展开了。山涧的水声渐渐大起来，哗啦啦的，和雨声混在一处，成了春天山谷里最动听的交响。我忽然觉得，这山谷像个巨大的、温润的玉盘，承接这天赐的甘霖。这份独特的润泽感，怕是任何人工浇灌都比不了的。
雨渐渐小了，成了毛毛细雨。我们走出树荫。身上潮乎乎的，鞋底沾着泥，可心里却像被什么洗过一样，透亮得很。回头望，整片山谷笼在一层薄薄的、发着光的水汽里，像一幅刚刚完成、墨迹未干的水墨画。那场雨，那份无可替代的山谷润泽感，就这么印在了记忆里。
后来也见过许多地方的雨。城市里的雨，总带着匆促和尘土气；海边的雨，又太过猛烈，少了份含蓄。总觉得，都比不上春谷里的那场美雨。它不单单是自然现象，更像一种仪式，一种唤醒。用它的绵密和温柔，把沉睡了一冬的山谷，轻轻拍醒，告诉每一个角落：是时候了，该生长了。
如今住在城里，高楼挡住了远山，也隔开了那样纯粹的雨声。但每逢春日，窗外飘起细雨的时候，我总会愣一会儿神。思绪好像又飘回那个山谷，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沙沙的、包裹一切的声响，鼻尖仿佛又闻到了那股清冽的、带着生命力的气息。那份由内而外被洗涤、被滋养的感觉，是城市格子间里难得的慰藉。它提醒我，无论走多远，心里总该留一片“春谷”，等待一场不期而至的“美雨”，让生命保持那份鲜活的、被自然润泽的底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