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公么和妻子》5
《公么和妻子》5
窗外的雨，淅淅沥沥下了叁天。公么坐在堂屋的门槛上，手里的烟卷明明灭灭，就是没往嘴里送。他在想事儿，想一件不大不小、却硌在心头的事儿。
妻子从灶间出来，在围裙上擦着手，瞧见他这模样，噗嗤笑了。“魂儿让雨给冲走了？门槛都快让你坐出坑来了。”她的声音带着灶火的热气，暖烘烘的。公么没回头，只是把烟摁在地上，慢吞吞地说：“我在想，咱家后头那半亩坡地。”
那半亩坡地，是个老话题了。石头比土多，种啥都长得有气无力。以前公么总说，费那劲儿不如摆荒。可这几天，他心里头那点“不甘心”的苗，像让这雨水给泡发了，一个劲儿往外顶。
“那破地，能有啥想头？”妻子挨着他，也坐在门槛里边，隔着一道木头的界限。
“我在集上听人唠嗑，说现在有人专收些‘不正经’长的东西。”公么转过头，眼里有点光，“不是正经庄稼。比如，那种特别野的小杂粮，或者药材。人家要的就是那份‘野’劲儿，说城里人认这个。这叫……对了，叫‘差异化经营’。”
“哟，还拽上文了。”妻子笑着推他一把，随即也认真起来，“可咱不懂啊。万一侍弄不好，白搭力气不说，还得让人看笑话。”这是她的顾虑，实实在在，像脚下的泥土一样沉。
雨声小了些，变成屋檐滴水，嗒，嗒，嗒，敲着地上的小坑。公么没立刻反驳。他知道妻子不是反对，是怕希望落空。这大半辈子，他们吃过不少“想当然”的亏。
“我琢磨着，”公么的语气缓下来，像在跟自己和妻子商量，“咱不贪多。先划一小块试试。我去镇上找人问问，学学。哪怕不成，也就当多流了几身汗。”他顿了顿，声音更沉了些，“我就是觉得，地再瘦，也是地。总该试试它到底能长出点啥。咱人也是，总不能老一套走到头吧。”
“差异化经营”这个词，在他嘴里说出来，没有半点书本气，倒像是从土地里刚刚刨出来的，沾着新鲜的泥。它不是个空泛的概念，变成了具体的坡地、可能的种子、以及需要去打听的门路。
妻子没说话，看着院子里被雨洗得发亮的青石板。过了好一会儿，她才轻轻开口：“那年你非要改水渠，谁都说不成，结果秋收多打了两担粮。”她提起一件旧事，嘴角有淡淡的笑纹，“你这人，就是头犟牛。看准了，就闷头往前拱。”
公么知道，这话等于同意了。他心头一松，那股劲儿好像找到了出口。
“那就……试试？”他问，语气里带着试探，也带着决心。
“试试呗。”妻子站起身，拍了拍裤子，“不过说好了，头一年，不许指望它吃饭。该种的玉米红薯，一样不能少。那是根本。”她总是这样，在他想往高处蹦跶的时候，轻轻扯一下线，提醒他脚底下踩着的是什么。
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。云层裂开一道缝，光斜斜地照下来，把湿漉漉的院子染成金黄。那半亩坡地在后山腰，这会儿，大概也正罩在这片光里吧。公么仿佛看见，那些顽石缝隙里，有些不一样的绿意，正挣扎着要冒出来。
事情就这么定了。没有豪言壮语，没有周全计划，只有两口子坐在门槛上的一番家常话。生活的转机，往往就藏在这种看似平常的“琢磨”里。公么心里清楚，难处还在后头，找种子、学技术、跑销路，样样都是坎。但此刻，他心里那点光亮，实实在在的，比雨后这抹夕阳还要暖和。
妻子已经回灶间忙活了，风箱声呼啦呼啦响起来，伴着锅碗的轻碰。很快，饭菜的香气就会飘出来，填满这个简单的家。公么也站起身，伸了个长长的懒腰。他得去找找老伙计，打听打听门路。第一步，总得迈出去。
山村的傍晚，安静又生动。炊烟袅袅升起，和未散尽的水汽混在一起。公么觉得，明天，该是个晴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