啊,日出水了,用力顶乖乖
啊,日出水了,用力顶乖乖
天还乌漆嘛黑的,老陈就窸窸窣窣地起了床。他摸到厨房,灌下一大杯凉白开,嗓子眼儿那股干涩劲儿才下去点儿。老伴儿在里屋翻了个身,迷迷糊糊地问:“又去啊?”老陈“嗯”了一声,声音闷闷的,像从胸腔里挤出来的。他没多说,套上那件洗得发白的外套,拎起墙角那根磨得光亮的扁担,还有两个大塑料桶,轻手轻脚地带上了门。
村子还在沉睡,只有几声零星的狗叫。老陈的脚步踏在碎石路上,沙沙的响。他要去的地方,是村后头山坳里的那口老泉眼。村里人都说,那水甜,养人。这些年,年轻人像鸟一样飞出去,留下些老人守着老屋和田地。老陈的儿子也在城里,好几次要接他们老两口去,老陈总摇头:“去了干啥?楼那么高,我喘不过气。咱这儿,有这口泉,就挺好。”
山路不算陡,但走惯了,闭着眼也能摸到。天边开始泛起一丝鱼肚白,灰蒙蒙的。老陈心里估摸着时辰,脚下不由得加快了些。他惦记着那“日出水”。这是老辈人传下来的说法,说是太阳将出未出那会儿,泉眼里涌出来的水最活,最清亮,带着地气的精华。去晚了,水还是那水,可那股“精神气”就差了点儿意思。
到了。那泉眼藏在一丛茂密的野竹子后面,石头垒的井口,长满了滑溜溜的青苔。四周静极了,能听到山风穿过竹叶的细微声响,还有……叮咚、叮咚,水珠滴落的声音。老陈放下桶,凑近井口,深深吸了一口气。那股子清凉、带着点儿土腥和植物根茎味道的空气,一下子钻进肺里,整个人都清醒了。
他蹲下身,用手拨开水面零星的落叶。水真清啊,清得能看见井底墨绿色的石纹。他把第一个桶沉下去,听着水“咕咚咕咚”灌进桶里的声音,心里头那份空落落,好像也被这实实在在的重量一点点填满了。这挑水,是他几十年的习惯了,像是和这片山、这口泉的一种默契。
第一桶满了,拎上来,放在一边。他开始打第二桶。可这次,桶沉到一半,好像被什么卡了一下。老陈皱了皱眉,手上加了把劲,往上提。桶是动了,但很沉,不像往常那么顺畅。他心里嘀咕:别是枯枝落叶把泉眼口堵了吧?这可不行,得弄通它。
他换了只手,攥紧井绳,腰腿一起使劲,嘴里不自觉地念叨出声:“哎——哟,给我……上来!”桶晃了晃,水花溅到他脸上,冰凉。可底下那股拽着的劲儿还在。老陈那股倔脾气上来了。他干脆把扁担横在井口,双手交替,一点一点往上拔井绳,全身的重量都往后压,脚蹬着井沿边的石头,咬着牙,从牙缝里挤出劲儿来:“用力……顶!乖乖,我还治不了你了?”
这“用力顶”和“乖乖”,是他以前使唤家里那头老黄牛犁地时的口头禅。牛听不懂复杂的话,但这几个字,配合着动作和语气,牛就明白该使劲了。这会儿,他像是在跟这口沉默的泉眼较劲,也像是在跟那些看不见的、让水流变缓的东西较劲。
就在他额角青筋都微微凸起的时候,井底下传来“噗”的一声闷响,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冲开了。紧接着,手里猛地一轻,水桶“哗啦”一下浮了上来,瞬间灌满了。清冽的泉水甚至溢出来不少,洒在井沿,湿了一大片。
老陈喘着粗气,一屁股坐在旁边的石头上,看着满满两桶水,笑了。他探身再看井里,泉水正汩汩地往外涌,比刚才更欢实,水面上细小的气泡一个接一个,在渐亮的天光下,像撒了一把碎银子。原来,不知是泥土还是碎石子,在泉眼内部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淤塞。他刚才那番“用力顶”,歪打正着,把它给冲开了。
天光彻底大亮了。第一缕阳光正好翻过东边的山脊,金灿灿地照过来,不偏不倚,落在井口荡漾的水面上。波光粼粼,晃得人眼花。那水,映着天光,越发显得晶莹剔透。“日出水了……”老陈喃喃道,这次的话里,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满足。
他歇够了,起身,把扁担穿过桶绳,试了试肩。重量压上肩膀的瞬间,他腰板挺了挺,找到了那个最吃劲也最稳当的平衡点。挑着水往回走,步子比来时更稳。扁担随着他的步伐,发出有节奏的“吱呀、吱呀”声,和着林间的鸟鸣,像一支简单的歌。
村口,已经能看到几缕炊烟袅袅升起。遇见早起的邻居,打个招呼:“老陈,又挑水去啦?”“嗯,今早的水,好!”老陈笑着应道,肩膀上的重量,仿佛不再是负担,而是某种沉甸甸的、鲜活的依靠。他知道,这一担“日出水”,挑回去,烧开,沏茶,或者就晾成凉白开,喝进肚里,这一天,就踏实了。有些东西,就像这口泉,你得守着,偶尔还得跟它“较较劲”,它才会一直那么清,那么活泛。日子嘛,不也就是这么一回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