免费的人和兽
免费的人和兽
老张蹲在菜市场门口，脚边摆着两筐青菜。城管的车呜哇呜哇开过来的时候，他连头都没抬，只是慢吞吞地把秤砣藏进筐底。这动作他做了十几年，熟练得像呼吸。菜是自家地里长的，不花钱；力气是自己身上的，也不花钱。他觉得自己挺自由，可这自由，好像又有点说不出的滋味——像这筐里的菜，看着鲜亮，到底还是被框住了。
马路对面新开的超市，喇叭整天喊着“免费停车”“免费品尝”。人们涌进去，拎出来大包小包，脸上有种占了大便宜的满足。可老张总觉得不对劲。免费停车？那得先买车、加油、保养，哪样不是钱堆出来的。免费品尝那一小口点心，勾着你买上一大盒。这世上的“免费”，好像总牵着根看不见的线，线头攥在别人手里。
这让他想起山里的事。早些年，他上山砍柴，常能看见野猪。那家伙才是真叫一个自在，山是它的，林子是它的，饿了拱地里的红薯，渴了喝山涧的水，全不花钱。可后来呢，旅游开发了，山头圈起来，门票一百二。野猪没了踪影，听说要么被赶到了更深的山里，要么……成了某些人饭桌上的“野味”。兽的免费，是天地给的，可这天地，如今也能被标上价码。
人好像也一样。老张刷过儿子的手机，里头尽是些“免费”的玩意儿：免费的小说，看十章弹一次广告；免费的视频，开头先念九十秒“金主爸爸”。你的时间、你的注意力，不知不觉就被人收了去，打包卖给了出价更高的主。你觉得自己没花钱，其实付出的是更稀罕的东西——自由。这种“自由意志”的出让，静悄悄的，连个响声都没有。
他有时候琢磨，人和兽那点儿与生俱来的“免费”，到底是什么呢？是野猪在山林里奔跑的那股劲儿，是不看天色、不揣摩别人脸色的那份坦然。人本来也该有的。可不知道从哪天起，我们用自己的“自由意志”，换来一堆轻飘飘的承诺和便利。像进了个华丽的笼子，笼门大开，你却已经不想、或者不敢往外飞了。笼里有定时投放的饲料，有恒温空调，有打发时间的转轮。外面呢？外面有风有雨，也有真正的旷野。
老张还是卖他的菜。五块钱一把，童叟无欺。他不搞“免费赠送”，那让他心里不踏实。他觉得，明码标价，两不相欠，反而保留了那么一点点的尊严和选择权。这大概是他能守住的，最后一点“免费”的东西——给自己的劳动定价的权利。虽然这定价，也微薄得很。
夕阳西下，他收摊回家。路过广场，一群鸽子呼啦啦飞起，又在某个角落落下，啄食着地上人们撒下的面包屑。它们免费地飞着，也免费地被喂养着。老张看了一眼，心里那点念头又浮上来：这飞，到底还算不算它们自己的呢？他没答案，只是把扁担换了个肩，步子踩在回家的水泥路上，沉沉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