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仙女思春
七仙女思春
瑶池的水，今儿个瞧着格外静，静得像一面擦得太亮的铜镜，反倒照得人心头发慌。七妹倚在汉白玉栏杆上，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一片仙雾凝成的纱。这纱，刚才还是朵莲花的模样，现在被她扯得散了形，软趴趴地绕在指尖。她望着下界，眼神却像是穿过了那层层云霭，落到个不知名的地方去了。
姐姐们都在远处的亭子里，或对弈，或抚琴，仙乐飘飘，一派雍容。可那乐声传到七妹耳朵里，不知怎的，就成了嗡嗡的背景音。她心里头揣着件事，一件说不清、道不明，却又沉甸甸压在心头的事。这感觉新奇得很，痒丝丝的，又带点儿闷，像早春时节，冻土下面有什么东西要顶出来，可面上还覆着一层薄薄的冰。
是了，就是这“凡尘烟火气”。她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个词儿。前些日子随王母驾临东海，归途时云驾略低了些，她瞥见人间一处小镇。正是傍晚，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冒出青白色的炊烟，袅袅地升上来，快要触到她的裙裾似的。风里似乎还夹着一点焦香的饭食味道，混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。那景象，和天庭里万年不散的檀香、永不凋零的仙葩，太不一样。那里的烟，是有温度的，是活的。
“七妹，发什么呆呢？”二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，带着笑。七妹一惊，手里的仙纱彻底化作了雾气散开。她回过神，脸上有些微热，支吾道：“没……看那云卷云舒罢了。”二姐走近，顺着她先前的目光往下望，只看见茫茫云海，便打趣道：“云有什么好看？莫不是……云下面有什么好看的？”这话像是无意，却轻轻巧巧戳中了七妹的心思。
她忽然就想起更久以前，偷看过的一卷人间话本。里头写书生夜读，红袖添香；写市井巷陌，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；写寻常夫妻，一个耕田一个织布，傍晚共看一缕夕阳。那些字句，当时只觉新鲜，如今在心里翻腾起来，竟染上了一种实实在在的“温度”。天庭很好，琼楼玉宇，岁月悠长。可这里的一切都太好了，好得恒定，好得没有一丝意外。没有那呛人却温暖的炊烟，没有那为生计琐碎发出的、带着情绪的叹息，也没有……那种两个人相守着，把平凡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劲头。
这念头一起，便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。她开始不由自主地想象，一双能沾上泥土的脚，踩在实实在在的土地上是什么感觉？一碗冒着热气、或许还烫嘴的粗茶，喝下去会不会从喉咙一直暖到心里？这些想象，带着一种陌生的、生动的“触感”，挠得她心尖微微发颤。这大约就是一种“生命的实感”吧，她想。不靠仙法维系，而在日升月落、一餐一饭里，自己生长出来的那种热腾腾的劲儿。
远处，大姐唤她们去品新酿的桂花露。七妹应了一声，挪动步子，裙摆拂过光洁如镜的地面，没留下半点痕迹。她忍不住又回头，朝那云海深处望了一眼。那里藏着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、带着烟火温度的“人间清欢”。这念头让她有些惶惑，却又像一颗种子，悄无声息地，在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，落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