乱情家庭迟虫迟
乱情家庭
林秀芬推开那扇掉了漆的枣红色木门时,屋里正飘着一股隔夜饭菜和潮湿衣物混杂的气味。客厅的电视机声音开得老大,放着咿咿呀呀的戏曲,公公半躺在旧沙发上,眼皮都没抬一下。厨房里传来碗碟碰撞的脆响,她知道,那是婆婆在用力地收拾,用那些声响表达着对这个家的某种无声抗议。她换了鞋,把包轻轻挂在门后,那动作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。这个家,太静了,静得让人心慌;可仔细一听,又太吵了,吵得全是些说不出口的暗流。
她嫁过来五年了。头两年还好,丈夫李强虽然话不多,但知道疼人,下班晚了会发个信息,发了工资会偷偷给她买支口红。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?大概是从她生了女儿,而公公婆婆的脸色一天比一天沉开始。李强是独子,这个家“传宗接代”的压力,像一块巨石,从老一辈那里,稳稳地、不容分说地压到了他肩上,然后又通过他,碾在了林秀芬身上。李强的话越来越少了,下班也越来越晚,身上偶尔带着陌生的香水味。问他,他就烦躁,说她在“疑神疑鬼”,说“这个家已经够让人烦了”。
沟通的桥梁,好像就是从那时候塌的。两个人明明睡在一张床上,中间却像隔了条奔涌的河。她想说说话,说说女儿的趣事,说说单位的烦恼,可一开口,看到他背对着玩手机的样子,所有话就都堵在了喉咙里。他呢,似乎也觉得没什么可说的了,这个家对他而言,更像是一个必须回来过夜的旅馆,充满了令人窒息的期待和责备。婆婆那边呢,明里暗里的话就更多了。“谁谁家又添了个大胖小子”,“我们老李家可不能断了香火”。这些话语像细密的针,扎在她心里,起初疼,后来就麻木了。
真正的裂痕,出现在上个星期。她在洗衣服时,从李强裤兜里摸出一张电影票根,是上周叁晚上的,而那天他对她说的是“公司加班”。旁边,还有一根长长的、栗色的卷发。林秀芬捏着那根头发,在洗衣机轰鸣的声音里站了很久,久到水漫出来,打湿了她的拖鞋。她没有哭闹,甚至没有立刻去质问。她忽然觉得无比疲惫,那种疲惫,比照顾生病的孩子通宵未眠还要深重。这是一种信任崩塌后的虚脱。这个家,感情早已乱了套,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角色里痛苦地挣扎,却把最尖利的刺对准了本该最亲的人。
那天晚上,她破天荒地没有准备晚饭。女儿被送到娘家去了。她坐在依旧嘈杂的电视机前,对着公公婆婆,也对着刚进门的李强,平静地说了那根头发和票根的事。婆婆先炸了锅,却不是责怪儿子,反而指着她说:“肯定是你不好!连个儿子都生不出,还管得住男人?”公公重重地哼了一声,换了个频道。李强的脸由红转白,最后变成一种灰败的恼怒,他冲她吼:“你就非要闹得鸡犬不宁是不是?这家还能待吗?”
看着这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,林秀芬心里那根绷了太久的弦,“啪”地一声,断了。但也奇怪,弦断了,她反而清醒了。她一直在努力维持这个家的“完整”,小心翼翼地想弥合每一道裂缝,可这裂缝,从一开始就不是她一个人造成的。她困在这个名为“家庭”的茧房里,以为所有问题都源于自己不够好。可实际上呢?是陈腐的观念像藤蔓一样勒紧了每个人,是缺乏尊重的沟通让心门一扇扇关闭,是自私与逃避把亲情变得面目全非。这个“乱”字,从来不只是男女之情那点事,它是整个家庭系统病了的情感脉络。
她站起身,回到房间,开始慢慢地收拾自己的和女儿的东西。动作很慢,却异常坚定。客厅里的吵嚷声不知何时停了,或许他们终于意识到,这次不是往常的哭泣和忍让。李强靠在房门边,张了张嘴,最终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。林秀芬拉上行李箱拉链的声音,在寂静的屋里格外清晰。她知道,走出去,路会很难。但留下来,在这个情感错位、互相消耗的漩涡里,她会慢慢失去自己,甚至失去好好爱女儿的能力。家庭的温暖,不该是这副冰冷的枷锁模样。
门再一次被推开,这次是她走出去。夜风有点凉,她深吸了一口气,那气息里没有了屋内陈腐的味道。身后的房子,还亮着灯,却仿佛一个巨大的、沉默的壳。她拉着箱子,身影慢慢融入夜色,走向一个不确定、但必须去争取的未来。有些“完整”,碎了就是碎了,或许只有先勇敢地打破,那真正属于人的、健康的情感联结,才有机会在废墟上,重新生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