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骚舅妈
风骚舅妈
说起我这位舅妈,那可是我们十里八乡的“风云人物”。她不是那种电视里演的、穿金戴银的阔太太,可你只要见过她一次,保准忘不掉。她啊,就像咱们村口那棵老槐树,看着普普通通,可一到春天,花开得比谁都热闹,香气能飘出老远。
舅妈嫁过来那年,我估摸着也就二十出头。舅舅是个老实巴交的木匠,话不多,整天就跟他的刨子、锯子打交道。大家都说,这新媳妇儿,跟舅舅不是一个路数。果然,没过多久,舅妈那股子“风骚”劲儿就藏不住了。别误会,这儿说的“风骚”,可不是什么坏词。在我们那儿,这说的是一个人活得鲜亮、带劲儿,不憋屈自己。
她爱穿。不是爱穿贵的,是爱穿得“对”。集市上几块钱一块的花布,经她手一裁一剪,上身就是不一样。夏天是藕荷色的裙子,腰身收得恰到好处,走起路来,裙摆像水波一样荡;冬天是件枣红的呢子大衣,衬得她脸色白里透红。我妈那辈人常私下嘀咕:“嫁了人了,还打扮给谁看?”舅妈听了,眉毛一挑,声音脆生生的:“给我自己看呀!我自个儿高兴,干活都有力气。”
这还不是最绝的。舅妈有门好手艺,做得一手顶好的针线活儿,尤其擅长刺绣。这才是她身上那份“鲜活气息”的真正来源。她的“风骚”,是绣在帕子上的并蒂莲,是缝在鞋面上的戏水鸳鸯,是种从日子里长出来的、热腾腾的美。她不像别人,绣个“福”“寿”就完事。她绣的东西,有故事。谁家闺女出嫁,她绣一对交颈的鸟儿;谁家老人过寿,她绣松鹤,那鹤的眼神活灵活现,带着一股子仙气儿。她的手艺,给沉闷的乡村生活,添了多少亮色和念想。
她人也“风风火火”。村里谁家有点难处,她知道了,撂下手里活儿就去帮忙。张罗事儿、说道理,嗓门亮,主意正。为村头孤寡老人争补助,她能跟村干部理论半天;谁家夫妻吵架,她也敢去说和,话虽直,却在理。时间久了,那些当初说她“风骚”的人,倒渐渐服气了。因为她这“风骚”里,有股子坦荡荡的泼辣和热心肠,不招人厌,反倒让人亲近。
舅舅呢,开始大概也觉得这媳妇太扎眼。可后来我发现,舅舅看舅妈的眼神里,除了惯有的温和,还多了点别的东西,像是自豪。舅妈在院里晾她那些花花绿绿的衣裳,舅舅就在一旁默默刨他的木头花,偶尔抬头看一眼,嘴角就弯一弯。或许,舅舅的木讷世界里,正需要舅妈这一抹亮色来点燃。一个沉默,一个鲜活,凑在一起,日子反倒过得滋滋润润,像一幅静默的山水画里,突然飞进了一只色彩斑斓的鸟,画面一下子就活了。
前两年,村里搞民俗文化展览,舅妈的绣品被摆在了最显眼的位置。她那天穿了件自己新做的靛蓝褂子,头发梳得光光的,站在那些绣品前,给城里来的参观者讲解。她指着那一幅幅作品,说起针法,说起图样的老讲究,眼睛里闪着光。那一刻,我突然觉得,舅妈身上的“风骚”,从来就不是为了取悦谁。那是一种对生活本身的热爱,是一种不肯被庸常埋没的劲头,是她用针线、用色彩、用她鲜活的性格,在对抗着日复一日的平淡。
如今再回想,舅妈就像一阵自由自在的风,吹过了我们那个有些固守的乡村。她带来了不一样的色彩,不一样的声音。她让我明白,活得“风骚”一点,不是轻浮,而是认真且热烈地对待属于自己的每一天。这份从泥土里长出来的鲜活气息,比任何书本上的道理,都更有力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