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领家的二轮花

发布时间:2025-12-30 00:25:34 来源:原创内容

高领家的二轮花

咱们村东头的高领家,院墙总比别人家高出那么一截。青砖垒的,严严实实,路过的人只能看见院里探出几枝老柿树的胳膊,别的啥也瞧不见。这高墙围着的,不单是个院子,更像是围住了一段旧时光,一份说不清的执拗。村里人茶余饭后唠起来,常带着点好奇,又有点敬而远之的味道:“嘿,那高领老汉,把他那点‘宝贝’看得比命根子还重哩!”

他家的宝贝,不是什么金银玉器,是花。也不是寻常月季牡丹,是兰花。高领老汉侍弄兰花,在附近是出了名的。可他的兰,从不在外头的花市上露面,也绝不拿去参加什么展览比赛。就自个儿在院里,守着,看着。这份守着,村里人管它叫“守艺”——守着那份老辈人传下来的手艺,也守着心里头那点不容打搅的宁静。

我头一回真正见识他家的兰花,纯属偶然。那年春上,我给高领家送些自家做的糍粑,正赶上他心情好,或许是院里的花开得实在称心,竟破例邀我进院瞧瞧。推开那扇沉甸甸的木门,光景豁然开朗。院子宽敞,却不见杂乱,东南角搭着齐整的竹架,上面一盆盆的兰,绿得沉静,绿得各有深浅。空气里有股子极淡的、清冽的香,像山涧边刚化开的雪水味儿,你得屏住呼吸,细细地品,才能捉住那一缕魂儿。

高领老汉领我走到一架兰前,蹲下身,用指肚轻轻拂过一片修长的叶子。“瞧这‘二轮花’,”他声音不高,像怕惊着花似的,“一年就开这么一回,每枝上两朵,并着肩开。不争不抢的,香味也幽,得有心人才能闻得到。”我顺着看去,那花萼淡绿,花瓣如玉,中间一点紫红的花舌,果然素雅得惊人。没有牡丹的喧闹,也没有玫瑰的娇艳,它就那么静静开着,有种自顾自的圆满。老汉的眼神落在花上,那目光不像看植物,倒像看着老友,或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。

“这养兰啊,急不得。”他一边用个小喷壶给叶面洒水珠,一边念叨,“水多了烂根,太阳猛了焦叶。你得懂它的脾气,顺着它的性子来。日子到了,它自然就开给你看。现在的人,什么都图个快,今天种下恨不得明天就开花,那不成。”我听着,忽然觉得他说的不光是花。这院墙隔开的外头,世界一天一个样,人人脚步匆匆。可在这墙里头,时间好像是另一种流速,耐心,才是这里唯一的肥料。

打那以后,我隔阵子就去坐坐。高领老汉的话不多,但说起兰花,眼睛里就有光。他说他父亲那辈就开始养,经历过动荡年月,好些名贵品种都没保住,唯独这“二轮花”,因为看起来太朴素,不惹眼,反而留了下来。这花也就成了他家的一个念想,一个活着的根。我渐渐明白,他守着的,哪里只是一院子的花草。他守的,是一种活法,一种被快时代遗忘的“守艺”精神,讲究的是顺应天成,是慢工细活,是把一件事做到极致的专注。

去年深秋,高领老汉生了场大病,出院后人清瘦了不少,精神头也短了。我们都暗暗担心,怕他侍弄不动那些娇贵的兰草。可开春后再去,院里的“二轮花”依旧准时开了,只是竹架似乎更整洁,盆土也湿润得恰到好处。他坐在藤椅里,身上盖着薄毯,静静看着那些花。他儿子,一个在城里当工程师的沉默中年人,正拿着小剪刀,仔细地修剪枯叶。动作虽有些生涩,但那份小心,跟他父亲一模一样。

夕阳的余晖斜斜地照进院子,给每片兰叶都镀上金边,那并蒂开着的二轮花,在光里显得愈发温润。我没有问什么,只是静静看着。那一刻,墙外的车马声似乎远了。我好像看见,有些东西就像这“二轮花”,一年一轮回, quietly and firmly,在这高墙之内,找到了它延续下去的方式。那份安静的“守艺”,或许不需要多说什么,它就在那里,随着花香,一代一代,幽幽地传递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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