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1的三 片圣母
2021的三 片圣母
2021年秋天，我回了一趟老家。老宅的阁楼灰尘扑扑，我在一个褪色的饼干盒里，翻出了叁张圣母像。不是油画，不是雕塑，是那种老式挂历上裁下来的纸片，边缘已经毛了，颜色也泛着旧黄。第一张，是抱着圣婴的传统圣母，低眉顺目，背景是金色的光环。第二张，有点意思了，圣母站在一片麦田里，粗布衣裙，手里捧着的不是圣婴，而是一穗沉甸甸的麦子。第叁张，让我愣了好一会儿——那更像一张从旧报纸上剪下来的照片，一位穿着白大褂的护士，侧身抱着一个婴儿，逆着光，面容看不清，只有轮廓被窗外的光线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、类似光环的边。
叁张纸片，排开在午后的光晕里。灰尘在光线里缓缓沉浮。我忽然觉得，这大概就是2021年，留在我家，或者说，留在很多人心里的，某种隐秘的“叁片圣母”了。它们拼在一起，才勉强凑出了那一年，我们心里那份庞大、复杂，又无处安放的信赖与祈求。
第一片，是“传统的慰藉”。那年日子过得晃荡，人心飘摇。我记得隔壁总念经的阿婆，把家里的圣母像擦得格外光亮。她说，心里慌的时候，就得看看这些“老样子”，知道有些东西几百年没变过，能定心。那种慈爱的、永恒不变的母性形象，成了一个精神的避风港。不需要多深奥的教义，光是看着那平静的面容，仿佛就能从现实的焦虑里，偷得片刻喘息。这种回归传统的渴求，在那年特别明显，好像大家都想从古老的符号里，借一点对抗无常的勇气。
可光有“避风港”不够。2021年，我们更需要脚下能踩到实实在在的东西。这就看到了第二片，“土地的滋养”。麦田里的圣母，她手里那穗麦子，比任何光环都更有力量。那年，多少人开始关心起粮食和蔬菜，在阳台上捣鼓起葱蒜，甚至向往起一片真实的田地。这片“圣母”不再遥不可及，她就在生长的庄稼里，在具体的劳作里。她代表的是一种最基础的、孕育生命的能量——土地能产出粮食，身体能保持健康，日子能继续过下去。这份对“滋养”本身的崇拜，成了许多人安身立命的根本。我们前所未有地渴望那种触手可及、扎实可靠的生命力。
而第叁片，是最让我动容的。那张像护士的剪影，没有神圣的面容，只有被光模糊了的、奉献者的轮廓。2021年，我们看到了太多这样的“凡人圣母”。她们是逆行冲在前线的医护人员，脸上被口罩勒出深痕；是社区里跑上跑下，嗓子喊哑的志愿者；是无数个在各自岗位上，咬牙托住生活重量的普通人。她们没有神的光环，她们的光，来自疲惫却坚定的眼神，来自被汗水浸透的衣衫，来自一个个具体而微的牺牲与守护。这片“圣母像”，是现世的神圣，神圣就在那些浑身尘土、却依然选择扛起重担的凡人肩头。
饼干盒里的叁张纸片，薄薄的，却好像压着2021年全部的重量。那一年，我们或许都在不知不觉中，完成了一次内心的拼图：我们把对永恒安宁的向往（第一片），对扎实生活的渴望（第二片），以及对凡人英雄的敬意（第叁片），拼合在了一起。它不再是一个单一的神祇，而是一种混合的、复杂的信念支撑。我们向传统寻求平静，向土地寻求力量，最终，在彼此的身上看到了光芒。阁楼的光线渐渐暗了，我把叁张纸片小心地放回盒子。我知道，我放回去的，是一段集体的心灵史，是2021年，我们共同供奉过的、无声的叁片虔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