奶大的胖母年
奶大的胖母年
开春回老家,还没进院门,就听见里头“哞——”的一声,悠长,厚实,带着点儿懒洋洋的满足。是我家那头老黄牛,家里人都管它叫“胖母”。这名字起得直白,因为它确实胖,毛色油亮,腰身滚圆,尤其是那一对饱满的乳房,沉甸甸地坠着,一看就是奶水丰足的主儿。
母亲正提着桶给它挤奶。白色的奶线“滋滋”地射进铁桶里,带着一股热腾腾的、原始的腥甜气。这场景,打我记事起就在了。胖母是家里的功臣,它产的奶,养大了我,也补贴了家里不少零用。可这几年,村里养牛的越来越少,年轻人都往外跑,都说这活儿又脏又累,来钱慢。像胖母这样的“老伙计”,在村里都快成稀罕物了。
我蹲在旁边看,母亲的手法还是那么利落。她嘴里念叨着:“慢点喝,今天这奶稠。”这话不是对我说的,是对胖母说的。说来也怪,这胖母好像真能听懂,甩甩尾巴,鼻子里喷出温热的气息,算是回应。人和牲口之间处久了,就有这么一种不用言说的默契,一种稳稳当当的陪伴。
我记得小时候最盼的,就是这刚挤出来的牛奶。母亲总会先煮开,撒上一小撮糖,给我盛一碗。那味道,和城里买的盒装奶全然不同,香得有点儿“冲”,也浓得挂嗓子眼。现在想想,那不只是奶味,里头还掺着柴火气、母亲的汗味,还有院子里泥土和青草的气息。这是一种扎扎实实的滋养,它不跟你讲什么高深的道理,就是用最朴素的方式,让你长筋骨。
胖母安静地反刍,大眼睛温顺地垂着。它的生活简单极了,吃草,产奶,偶尔下个崽。它的世界就是这片院子,后头的小山坡,和照料它的我们一家人。它似乎从不去想什么“意义”,只是本分地活着,反倒活出了一身好膘,产出了一桶桶好奶。这大概就是一种生命的本分吧,守着它的规律,该吃时吃,该给时给。
母亲挤完奶,拍拍胖母的肚皮,给它添了把新鲜的豆粕。胖母伸出舌头,慢条斯理地卷进嘴里,嚼得津津有味。夕阳的余晖给它镀了层金边,它站在那里,就像一座敦实的小山,让人看着心里就踏实。我突然觉得,胖母就像这个家的一个锚。外面世界变得再快,再眼花缭乱,回到这儿,看到它,听到那声熟悉的哞叫,时间就好像慢了下来,心也跟着沉静了。
它的奶水滋养了我的童年,而它这份沉默的、丰饶的存在,似乎也在滋养着这个家某种看不见的东西。那是一种对于“根”的联想,对于土地,对于付出与收获之间最直接的循环。不需要太多言语,一切都在这日复一日的挤奶、喂养、陪伴里了。
离开老家时,我又回头看了一眼。胖母还在那儿,静静地站着,像是会一直那么站下去。它的背影,和身后升起炊烟的老屋,融成了一幅画。这幅画的名字,或许就叫“家”吧。有它在,这年味儿,这家底子,就总觉得是厚实的,是暖和的,是能咂摸出一点甜味儿来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