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么公和儿媳》1
《么公和儿媳》1
村口的老槐树底下,么公又在那儿坐着了。一张小竹椅,一杆旱烟袋,眯缝着眼,看日头一点点从西边山头沉下去。烟圈儿悠悠地飘起来,散在傍晚有点发凉的风里。他这模样,怕是有好些年头了,像是村口一尊会喘气的石像。
可这几天,么公这“石像”心里头,却像是被谁扔了块石头,荡开了一圈圈的涟漪。这涟漪,跟儿子贵生新娶进门的媳妇儿,秀云,有关系。
秀云是外镇嫁过来的,模样俊,手脚也勤快。过门不到半年,就把家里拾掇得亮亮堂堂。贵生常年在城里打工,家里就剩下么公和秀云两个人过日子。起初,么公是绷着的。老爷子嘛,总觉得和年轻儿媳之间,得隔着点什么,一道看不见的、但必须有的“礼数”的墙。话不多说,饭桌上一递一接,也尽量不碰着手。他觉着,这样才对,这样才叫“规矩”。
可秀云这闺女,有点不一样。她好像没看见那堵墙。早上煮了稀饭,会先给么公晾上一碗温着的,说:“爸,您胃不好,烫的伤着。”么公那声“嗯”闷在喉咙里,心里却像被那碗温粥熨了一下。她赶集回来,除了油盐酱醋,有时还会给么公捎双厚底的棉袜子,嘴里念叨着:“我看您那双都磨薄了,天快凉了,脚底不能寒。”东西不贵,可这份“看见”,让么公有点不知所措。
真正的“石头”,是前天扔下来的。么公那把用了十几年的旧茶壶,壶嘴不小心磕了一道细纹,渗水。他节俭惯了,觉得凑合还能用。秀云看见了,没吭声。第二天,她不知从哪儿变出来一把崭新的紫砂壶,素净的款式,摸着温润。她一边清洗,一边像自言自语,又像是对么公说:“好茶得配把好壶。爸,以后您那些茶叶沫子,可别往这里头放啊,糟蹋东西。”
么公当时就愣在那儿了。他忽然觉得,自己那些坚持的、沉默的“规矩”,在秀云这种细水长流的体贴面前,有点像个摇摇欲坠的旧门板。她不是在刻意讨好,那眼神里的光,是实实在在的,把他当一个需要照顾的长辈来“心疼”。这份心疼,跨越了那层通常被认为敏感又疏远的“翁媳关系”,直接又坦荡。
晚上,么公蹲在院子里抽旱烟,望着秀云屋里亮着的灯。她在灯下大概是在缝补什么,影子映在窗户上,安静得很。么公心里头那点“涟漪”,慢慢变成了翻腾。他想起了贵生他妈,走得早,也是个细致人。可即便是老伴儿,好像也没像秀云这样,把照顾他当成一件这么自然、又这么具体的事儿。这闺女,是真心实意想把这个家撑起来,把他这个老头子,真正地当成“爹”来养。
烟锅子里的火明明灭灭。么公忽然觉得,自己垒了半辈子的那道心墙,砖头好像正在一块一块地被抽走。抽走砖头的,不是蛮力,是每天那碗温度刚好的粥,是那双厚实的袜子,是那把体贴的新茶壶。有点慌,有点暖,更多的是一种陌生的、被“家人”紧紧包裹住的踏实感。
他磕了磕烟灰,站起身。屋里,秀云大概快忙完了。么公琢磨着,明天早起,是不是该去镇上一趟?他记得巷口老李头家做的米糕,软糯香甜,秀云上次买菜时提过一嘴,说闻着真香。要不,也去买两块回来?就说是……顺路。
夜风轻轻吹过,老槐树的叶子沙沙响。么公背着手,慢慢踱回堂屋。那盏为他留着的灯,黄澄澄的光,把门口那一小块地,照得特别亮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