娘和儿子初尝人情雨
娘和儿子初尝人情雨
雨是从晌午开始下的，先是几滴，砸在晒得发白的泥地上，噗噗地响。娘正在灶间揉面，手顿了顿，侧耳听了听。儿子小海蹲在门槛边，盯着地上迅速洇开的小黑点，眼睛亮晶晶的。
“妈，这雨有股味儿。”小海吸了吸鼻子。娘没停手，只淡淡说：“是土腥气，还有……人味儿。”小海不懂，雨怎么会有人的味道？他只觉得新鲜，这和他平日里在课本上读到的“淅淅沥沥”、“绵绵细雨”都不一样。这雨来得急，带着一股子不管不顾的劲儿，像是要把什么东西冲刷出来。
雨大了，连成了线，织成了帘。隔壁王婶没带伞，抱着头急匆匆跑过院门口，淋得透湿。娘看见了，手里的面团一放，抓起门后那把旧油纸伞就追了出去。“他婶，等等！”小海趴在窗口，看着娘小跑着把伞塞进王婶手里，两人在雨里推让了几个来回，最后娘几乎是“命令”着让王婶撑伞走了。回来时，娘的肩头湿了一片，头发丝贴在额角，可脸上却有种说不出的舒展。
“妈，咱家不就这一把好伞吗？”小海问。娘用毛巾擦着头发：“是啊，可你王婶家更远，淋病了咋办？一把伞，能遮两个人的雨。”小海心里动了动，好像明白了点什么，又好像更模糊了。这和他想的不一样，他原以为东西是自己的，就该紧着自己用。可娘的做法，像在这密密的雨帘里，另画出了一小片晴朗。
雨势稍歇，娘让小海去村头小卖部买包盐。路上积水成了洼，小海小心地跳着走。前面李大爷蹬着叁轮车，车上堆着废纸板，过一个水坑时，轮子陷住了，纸板眼看要淋湿。小海想都没想，跑过去就在后面帮忙推了一把。车子动了，泥水却溅了他一裤腿。李大爷回头，满是皱纹的脸笑开了花：“好小子！谢谢啊！”那笑容很粗糙，却像有温度，烫得小海心里暖烘烘的。他摆摆手，继续往小卖部走，忽然觉得裤腿上的泥点子，也没那么讨厌了。
买盐回来，娘正望着天。雨渐渐小了，变成了蒙蒙的雨丝。娘说：“这雨啊，下的时候烦人，可不下，地里的庄稼又渴。就像这世上的人情往来，有时候是麻烦，是负担，”她顿了顿，看向儿子湿了的裤腿和亮亮的眼睛，“可有时候，它也是滋润，让你觉得活着，不是孤零零一个。”
小海顺着娘的目光看去。雨后的世界，一切都清亮亮的。树叶绿得发油，空气洗得干干净净，带着凉丝丝的甜意。王婶家的烟囱已经冒起了青烟，李大爷的叁轮车铃声叮叮当当从远处传来。那把油纸伞，不知何时已经靠在了院门边，还在滴滴答答落着水珠。
他好像尝到了那“人情雨”的滋味。初入口，是陌生的，甚至有点涩，像第一次喝粗茶。可回味起来，舌尖却有一丝淡淡的甘，从喉咙一直暖到心窝里。这雨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简单，它不光从天上来，也从人心里的那点热乎气里来，浇灌着日子，让有些硬邦邦的关系，变得柔软。
娘进屋继续揉她的面了。小海还站在院子里，深深吸了一口雨后的空气。他觉得自己好像长高了一点点，不是身体，是心里某个地方，被这场雨悄悄浇灌，冒出了一片嫩嫩的、陌生的芽。往后的路还长，人情世故的风雨或许会更疾，但有了这初尝的滋味垫底，他心里竟生出了一点点不怕的底气。天边，云缝里，漏下了一缕金黄的阳光，正巧照在那把湿漉漉的油纸伞上，闪着细碎的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