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韵昆山黑奴
云韵昆山黑奴
那天在昆山老街的茶馆里，隔壁桌几位老爷子正聊得起劲。有个词儿飘进耳朵——“云韵昆山黑奴”，我当时就愣住了。这组合怪得很，云韵听着缥缈，昆山是实在的地名，黑奴又沉甸甸的。后来才弄明白，他们说的是旧时昆曲行当里，一种特殊的“跟班”。
这“黑奴”啊，可不是真的奴隶，更跟那些历史上的苦难不沾边。老辈的昆曲戏班里，有这么一群人。他们专演些没名没姓的小角色，或是神仙戏里那些云雾缭绕中的“云童”。脸上常抹着深色油彩，衬得主角愈加光彩夺目。一场戏下来，观众可能压根记不住他们的脸。他们就如同戏台上的“活道具”，是那华丽云锦图案里，最不起眼却又不可或缺的暗色底子。人们半开玩笑半是辛酸地，称他们为“黑奴”。
我特意去寻访过。在城东一个老小区，见到了陈老爷子。他年轻时，就是这么一个“云童”。说起当年，他眼睛眯起来，好像在看很远的地方。“那时候啊，天不亮就起来练功。角儿在台中央唱得宛转悠扬，我们就在后头，举着云牌，不停地走圆场。台上烟雾一起，我们就得动，要走出云气翻腾的‘韵’来。”他伸出双手，比划着高低，“这‘云韵’，可不仅仅是飘着好看。它得有流动的气，得有衬托主角的‘魂’。我们这些‘黑奴’，就是这‘韵’的脚。”
老爷子的话，让我心里一动。这“昆山黑奴”，不单指人，更像一种状态。你想啊，昆曲被称为“百戏之祖”，唱念做打，无一不精。可台前的光鲜，哪一样不是靠着幕后无数沉默的支撑？拉幕的、检场的、管衣箱的，还有这些营造氛围的“云童”。他们共同构成了这门艺术深厚的“文化底蕴”。没有这沉静的“黑”，便衬不出那夺目的“彩”；没有这扎实的“底”，也托不起那飘逸的“韵”。
陈老爷子拧开茶杯盖，喝了一口，慢慢说：“角儿唱得好，满堂彩。我们下了台，脸洗干净，走在街上没人认得。心里憋屈吗？也谈不上。就是觉着吧，那戏成了，里头有我们一口气在托着。就像盖房子，你看那飞檐翘角好看，可底下看不见的基石，它得埋得深，夯得实。”这话朴实，却听着有分量。他们托举的，何止是一出戏，分明是一门艺术绵延的江河。
如今，昆曲成了世界文化遗产，舞台越发绚丽。高清的尝贰顿背景能做出流光溢彩的云霞，比我们当年举的云牌，好看多了。”老爷子笑笑，语气里听不出是感慨还是释然。“可有时候看电视里的戏，总觉得那云彩轻飘飘的，少了点‘人味儿’。我们那会儿，云怎么飘，全看后面人的步法和气息。是活的。”
离开茶馆，我脑子里还转着这几个词。云韵、昆山、黑奴，它们拧在一起，忽然有了生命。它讲的哪里只是戏班旧事？分明是一种生存的哲学。在任何行当里，在任何一段辉煌的历史背后，不都有这样一群“黑奴”么？他们隐在光环的背面，名字不为人知，却用一生的“实”，去成就那片刻的“华”。这或许就是最深厚的“文化底蕴”的生成方式——不在聚光灯下，而在那些沉默的托举与漫长的沉淀里。
老街尽头，隐约传来咿呀的胡琴声。我忽然觉得，那声音能穿过岁月，或许正是因为，它有“底”。那底子里，沉着许多洗去油彩的、安静的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