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东西你慢慢感受我∞60年
小东西你慢慢感受我∞60年
窗台上那盆绿萝，是六十年前搬进这间老屋时，老伴随手扦插的。当时就几片叶子，蔫蔫地泡在玻璃瓶里。我笑她：“这小东西，能活几天？”她没说话，只是每天清晨给它换水。如今，这绿萝的藤蔓早已爬满了半面墙，浓密得像是自己会呼吸的墨绿色瀑布。而我，也从那个脚步生风的青年，变成了需要扶着墙慢慢走的老人。
六十年的光阴，听起来吓人，像一座搬不动的大山。可当你真的在里面一天天走过来，会发现它更像这绿萝垂下的气根，悄无声息，一点一点，就扎进了泥土里，再也分不开了。这大概就是“时间的重量”吧？年轻时觉得时间是一把锋利的刀，催着你快跑，慢了就落后。老了才明白，时间更像水，是渗透，是包裹，是让一切坚固的东西都变得温润的过程。
这屋子里的每样东西，都浸透了这种“温润”。那张老藤椅的扶手，被我手掌磨出了玉一样的光泽；木地板上的几处凹陷，是孩子们从小跑到大的固定路线；甚至厨房窗玻璃上那一小块模糊的痕迹，是每年除夕蒸馒头时，热气长久亲吻留下的印记。这些小东西，它们不说话，却比任何日记本都记得清楚。它们让你“慢慢感受”，感受的不是某个惊天动地的瞬间，而是日子本身那绵长而坚实的质地。
老伴走后，日子空了一大块。孩子们说接我去新楼房，我摇摇头。不是恋旧，是觉得离不开。在这里，时间好像有了不同的形状。午后晒太阳，光柱里尘埃缓缓浮动，我能“看见”儿子小时候在这光里扑腾的样子。夜里听见雨打遮阳棚，那节奏恍惚间就是老伴在厨房切菜的声响。这六十年的“陪伴”，早就不是两个人那么简单了。是这房子，是这些老物件，是空气里熟悉的味道，它们一起构成了一个完整的、活着的记忆体。我守着它们，它们也守着我。
前几天，小曾孙来玩，指着那盆巨大的绿萝问：“太爷爷，它几岁啦？”我算了算，说：“比你还大六十岁呢。”他瞪大了眼，觉得不可思议。在他眼里，六十年是恐龙那么久远的事情。他跑去墙边，小心地摸了摸最粗的那根藤茎，好像在触摸一段历史。那一刻我忽然觉得，这“小东西”真了不起。它不言不语，却把六十年的光，六十年的空气，六十个轮回的春夏秋冬，都长进了自己的身体里，变成一圈圈看不见的年轮，变成一片片浓得化不开的绿。
我有时会对着它发呆，心想，到底是我养了它六十年，还是它用这六十年，默默养着我的魂呢？它让我学会“感受”，感受慢下来的好处。感受晨光如何在墙面移动一寸，感受一杯茶从滚烫到温凉的过程，感受一段记忆如何在某个熟悉的角落突然苏醒。这大概就是生活最终的馈赠吧——当你不再急着去追赶什么的时候，你曾经拥有的一切，才会缓缓地、清晰地，向你显露出它们全部的意义。
夕阳又斜过来了，金黄色的光正好罩住那面绿萝墙，每片叶子都像镀了金边，脉络清晰可见。我慢慢挪到藤椅边，坐下，把自己也放进这片光里。小东西，你就继续慢慢长吧。我也继续，慢慢地感受。这∞一样的六十年，还没完呢，它还在这呼吸里，在这光影里，在这每一天，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，缓缓流逝的此刻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