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拍 第 页
自拍 第 页
手机相册往下滑，滑不到底。手指停住，屏幕上是上周在咖啡馆的九宫格，每一张都差不多，又微妙地不同：嘴角上扬的弧度，刘海分界的缝隙，窗边那道光刚好打在颧骨上的位置。删哪张好呢？犹豫半晌，算了，都留着吧。反正内存还够。这大概是我的第……多少张自拍了？早就数不清了。
最开始可不是这样。记得最早用上带前置摄像头的手机，拍一张得屏住呼吸，手稳稳举着，生怕糊了。那时候，“自拍”还是个挺新鲜的事儿，带着点笨拙的仪式感。拍完也不修图，顶多加个滤镜，就急急忙忙发出去，等着朋友点赞。那一张张有点模糊、角度清奇的照片，现在看来，倒比现在精修过的，多了好些活生生的热气。
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，这事儿变得有点复杂了。光线要好，背景不能乱，脸要找到那个传说中的“黄金角度”。拍完只是第一步，漫长的“后期工程”才刚开始：推推脸型，放大眼睛，调调肤色，背景里无关的路人得抹掉。一番操作下来，照片里的人，眉眼还是我的眉眼，但又好像哪里不太一样。像一幅精心临摹的画，工整是工整了，但最初下笔时那种率性的、甚至有点毛糙的笔触，没了。
有时候翻看这些“作品”，会有点恍惚。这一张张完美定格，像书里一页页光滑的铜版纸，色彩鲜艳，细节清晰。可翻动它们的时候，好像听不到声音，闻不到当时空气里的味道，也感觉不到按下快门那一瞬间，心里到底是在开心，还是在叹口气。
前几天清理手机，翻到一张好几年前的旧照。是在爬山时拍的，汗湿的头发贴在额头上，脸晒得通红，对着镜头笑得毫无顾忌，牙套都露出来了。背景是灰蒙蒙的天和模糊的树影，构图一塌糊涂。可我就是盯着看了好久。那是一种特别扎实的、甚至有点粗糙的“在场感”。那一刻的累，那一刻登顶的痛快，全在那张有点丑的照片里了。
我在想，我们这么热衷于生产一张张完美的“自拍”，是不是也在无意间，把自己活成了一张张等待被检阅的“标准页”？每一页都光洁如新，没有折痕，没有涂改，符合某种看不见的规范。可人生的有趣，往往就藏在那页脚的折角里，在随手写下的潦草笔记里，甚至在不小心滴上的那滴咖啡渍里啊。
现在我还是会自拍。但偶尔，我会试着关掉美颜，忘掉那些条条框框的“构图法则”，只是记录一下此刻此地、此情此景里的这个我。可能是刚睡醒的浮肿眼泡，可能是加班后的满脸疲惫，也可能是被一个笑话逗得前仰后合、五官乱飞的瞬间。
这些不太完美的画面，或许才是更真实的生命存档。它们不像精修图那样，只展示生活这本大书里，那些最为光彩耀人的扉页或插画。它们更像是书页边缘随手记下的灵感，是字里行间流露的情绪，是阅读时自然而然留下的、独一无二的痕迹。
所以，我的自拍相册大概会一直混乱下去吧。既有那些精致如杂志内页的“标准照”，也夹杂着许多“不达标”的、毛边的生活片段。它们混在一起，才构成了完整的、立体的我。翻看的时候，就像在翻一本属于自己的、厚厚的生活之书，每一页，无论光鲜与否，都值得留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