鸥美黄色
鸥美黄色
前些日子整理旧书,翻出一本泛黄的画册。封面已经磨损,边角卷起,露出一角色彩——那是种很特别的黄,不亮眼,甚至有些旧旧的,像是被午后的阳光晒久了,渗进纸纤维里的那种暖色调。旁边用钢笔写着“鸥美”两个字,字迹都淡了。我愣了会儿神,这名字,这颜色,忽然就把记忆的闸门撬开了一道缝。
“鸥美”不是什么品牌,也不是什么流行词,它是我姥姥的名字。这个名字和她这个人,都带着那种旧画册封面的质感,温润,沉静,和时间挨得很近。而那种黄,我后来才琢磨明白,大概就是她生活中最寻常的底色。
记得小时候,姥姥家厨房的窗棂,漆的就是这种黄。不是现在那种鲜亮的明黄,而是掺了点灰调子的,像秋天熟透的麦秸,又像存放已久的蜂蜜。阳光穿过院子里的老槐树,再透过这黄色的窗框洒进来,光就变得毛茸茸的,空气里的浮尘都在光柱里慢悠悠地跳舞。姥姥就在这片暖洋洋的光里,系着藏青色的围裙,不紧不慢地揉着面团。那面团在她手里,渐渐也变得温润起来,泛着一种柔和的、食材本身的光泽。她常说:“火候到了,颜色才对。” 她指的是锅里蒸的馒头,但我总觉得,她说的也是生活。
那种黄色,是她纳鞋底时用的粗布颜色,是她泡茶时那只老陶壶的颜色,也是她压箱底的那块绸缎料子——说是当年姥爷送的,她自己一直舍不得做衣裳,只在每年夏天最潮的时候,拿出来晾一晾。料子抖开,是一种更沉静、更内敛的鹅黄,像雏鸟腹部的绒毛,带着经年的、妥帖的气息。她用手指轻轻拂过,不说话,嘴角有那么一点笑意。那时候我不懂,现在想来,那抹黄色里,大概藏着她一整个青春的午后,和许多未曾说出口的话。
这颜色太不张扬了,它从不抢戏。它只是静静地待在那里,成为背景,成为衬底,让其他的颜色——比如灶火的红、青菜的绿、天空的蓝——在上面鲜活地跳跃。它有一种奇妙的包容力。后来我学过一点色彩知识,知道这种低饱和度的暖黄,看着让人安心,不刺激。它或许就是老一辈人生活哲学的视觉体现:不争不抢,温和地接纳,然后默默地支撑起日复一日的寻常。
如今的世界,色彩太喧嚣了。屏幕上的颜色恨不得直接撞进你的眼睛,各种流行色每年换个名字卷土重来,鲜亮,夺目,却总让人觉得隔着一层玻璃,触碰不到温度。我又想起姥姥窗框的那片黄。它不教你什么道理,也不提供什么激昂的情绪,它只是在那里,陪着四季流转,陪着炊烟升起,陪着人慢慢变老。它是一种经得起时间打磨的底色,因为经历了足够的日晒风吹,颜色反而沉了下来,褪去了火气,只剩下暖意。
合上旧画册,我把那片磨损的封面边缘轻轻抚平。“鸥美黄色”,这个词组忽然变得具体而厚重。它不是一个色号,它是一种生活的成色,是记忆里永远开着的一扇窗,窗里是毛茸茸的阳光,和永远不会匆忙的身影。那种温润的质感,或许就是我们心底,一直在寻找的安稳与踏实。它提醒着我,有些颜色,不在色卡上,而在时光里,慢慢酿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