坤坤和桃子
坤坤和桃子
村口的老槐树下,坤坤正盯着手里那个毛茸茸的桃子发呆。桃子是隔壁阿婆给的,粉扑扑的尖儿上还带着一抹青,像小姑娘羞红的脸颊。坤坤用袖子擦了擦,没舍得吃。
他在等桃子。不是手里的这个,是住在村西头的那个桃子。桃子是去年夏天跟着她妈搬回老家的,说城里太闹,回来念书清净。坤坤第一次见她,她正踮着脚去够屋檐下的燕子窝,梳着两个乱乱的羊角辫,转过头看他时,眼睛亮得像刚洗过的黑葡萄。“喂,你叫啥?”她问。坤坤憋红了脸,半天才挤出两个字:“坤坤。”女孩“噗嗤”笑了,“我叫桃子。你这名儿,跟村东头那只大公鸡似的。”
打那以后,坤坤就觉得自己的名字确实有点像公鸡叫。可桃子一喊他,他又乐意“哎”一声,颠颠地跑过去。他们一起在河滩捡过花纹特别的鹅卵石,在晒谷场追过蜻蜓,也为了“蜗牛爬得快还是鼻涕虫爬得快”这种问题争得面红耳赤。桃子知道好多坤坤不知道的事儿,比如北斗七星像个勺子,比如含羞草一碰就会害羞地合拢叶子。坤坤觉得,桃子脑袋里装着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大世界。
可最近,桃子有点不一样了。她不再总跑出来玩,有时坤坤去找她,她就趴在窗边的旧书桌上写写画画。窗台上,养着一小盆绿绿的、叶子有点厚的植物,桃子说那叫“落地生根”。“你看,”她轻轻碰掉一片边缘的小芽,那小芽落在土里,“它自己就能长出新的一棵,厉害吧?”坤坤似懂非懂地点点头,觉得这植物跟桃子有点像,落在哪儿都能活。
那天黄昏,坤坤终于还是拿着那个擦得锃亮的桃子,到了桃子家窗外。桃子正对着那盆“落地生根”发呆,夕阳给她侧脸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。“给。”坤坤把桃子递过去。桃子接过,看了看,忽然说:“坤坤,我可能要走了。”坤坤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像有什么东西掉了下去。
“我妈说,下个月回城里。”桃子用手指绕着羊角辫的发梢,“城里的学校……有更好的老师。”坤坤不知道该说什么,只觉得嗓子眼发紧。他瞥见窗台上那盆郁郁葱葱的植物,忽然问:“那它呢?它也走吗?”桃子愣了一下,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盆“落地生根”,笑了,笑容里有种坤坤看不懂的东西。“它呀,就留在这儿。你看,它自己就能长得很好。”
坤坤回到家,翻箱倒柜找出个浅口的破瓦罐,从院子角落抠了些松软的泥土,郑重其事地捧了回来。第二天,他趁桃子不注意,悄悄从她那盆母株上,小心翼翼地请下了一株最健壮的小芽,种在了自己的瓦罐里。他没告诉桃子。
桃子走的那天,坤坤没去村口送。他蹲在自己屋后的墙角,给那株小芽浇了点水。瓦罐粗糙,泥土黝黑,那点点绿意却挺得笔直。他知道,桃子的那盆“落地生根”没有带走,留在了老屋的窗台上。而他的这一株,才刚刚开始生长。夏日的风暖烘烘地吹过,坤坤忽然觉得,有些东西走了,有些东西却刚刚扎下根须。就像桃子告诉他的,这植物,自己就能长得很好。
他站起身,拍了拍膝盖上的土,回头望了望村西头。天空很蓝,很高,几朵云慢悠悠地飘着。坤坤想,桃子现在应该坐上汽车了吧。他走进屋,从抽屉里拿出那个一直没舍得吃的、现在已经有些发软的桃子,轻轻咬了一口。真甜,也真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