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玉超 儿子

发布时间:2025-12-30 04:33:15 来源:原创内容

李玉超 儿子

老李,李玉超,蹲在厂子门口的水泥台阶上,手里的烟燃了半截,灰白色的烟灰颤巍巍地挂着,就是没掉。他的眼神有点空,望着马路对面那棵叶子掉光了的梧桐树,心思却早就飘远了。飘到了叁百公里外,省城那个他只在送儿子入学时去过一次的大学校园里。

儿子。这个称呼在他心里滚了二十年,烫得他心口又暖又疼。小时候,是个肉乎乎的小团子,骑在他脖子上“驾驾”地喊,口水滴到他稀疏的头发里。那时候的李玉超,浑身是劲,觉得能把天底下最好的都给他。最好的,具体是啥呢?他没啥文化,在厂里开机床,一双手满是油污和老茧。他觉着,最好的,大概就是别让儿子再像自己一样,一辈子跟铁疙瘩打交道,一身力气,换一份温饱,一眼望得到头。

所以,他拼了命地供。儿子也争气,书念得好,一路绿灯考进了省城的重点大学。通知书来的那天,李玉超喝醉了,抱着那张纸又哭又笑,把老婆都吓着了。可从那以后,家就像个驿站。儿子只有寒暑假回来,拖着个行李箱,话越来越少,房间里总是关着门,里面传出他听不懂的音乐声。饭桌上,儿子说的那些“项目”、“代码”、“实习”,李玉超插不上嘴,只能一个劲儿地夹菜,说“多吃点,学校食堂没油水”。

距离,不仅仅是地图上那几条弯弯曲曲的线。它像一层看不见的、越来越厚的玻璃。李玉超在这头,儿子在那头。他能看见儿子的身影,却好像听不清他的声音,摸不到他的温度。儿子朋友圈发的东西,他反复看,有些词得偷偷查手机才能明白个大概。他想问问“最近累不累”,打出来的字删了又删,最后只变成一句干巴巴的“钱够吗?爸给你转”。

上次儿子回来,为了一件小事,两人竟呛了起来。儿子觉得他观念老旧,啥都不懂。李玉超一股闷火堵在胸口,他想说:“老子是不懂你那些新玩意儿,但老子懂怎么把你养这么大!”话到嘴边,又硬生生咽了回去,变成一声沉重的叹息。那晚,他半夜起来,轻轻推开儿子虚掩的房门。台灯还亮着,儿子已经睡着,眼镜搁在一边,脸庞在光线下显得有点陌生,褪去了稚气,有了青年的棱角,却也透着疲惫。李玉超就那样默默站了好一会儿,心里那股气,慢慢化成了酸酸软软的东西。他悄悄把滑落的被子往上拉了拉。

沟通。这两个字,对李玉超来说,比操作最复杂的机床还难。机床有说明书,有按钮,力道大小他能掌控。可和儿子沟通,他找不到“说明书”。他怕说错话,怕显得蠢,怕那份小心翼翼的爱,变成无形的压力,压在儿子肩上。他想起自己年轻时候,跟自己的父亲,也是叁句话不到就崩,觉得老爷子顽固不化。现在轮到自己了,他才咂摸出点滋味来,那或许不是顽固,是另一种形式的关心,只是笨拙地披上了固执的外衣。

前几天,儿子突然给他打了个电话,不是要钱,也没啥具体事。就是絮絮叨叨说了些学校里遇到的麻烦,课题小组的搭档不靠谱,食堂的菜又涨价了。李玉超握着手机,嗯嗯地应着,心里却像照进了一束光。他不太会安慰,憋了半天,说:“没事,搞不定就不搞,回家来,爸养你。”话一出口,自己都觉得傻气。儿子在电话那头愣了一下,然后笑了,那笑声透过听筒传来,让李玉超眼眶有点发热。儿子说:“爸,你说啥呢,我能搞定。就是……跟你念叨念叨。”

“念叨念叨”。这平常的几个字,让李玉超琢磨了好几天。或许,儿子需要的,不是一个能指点江山的父亲,而是一个稳稳的、沉默的听众,一个无论他飞得多高、走得多远,一回头总在那里的“家”的符号。他依然看不懂儿子学的那些高深学问,但他开始试着去理解,理解那份年轻人独自在外打拼的孤独与压力。

烟终于烧到了头,烫了一下手指。李玉超回过神,把烟蒂摁灭。他站起身,拍了拍裤子上的灰。天色渐晚,该回家给老伴做饭了。他掏出那个老旧的手机,手指不太灵光地划拉着,找到儿子的微信头像——一张在实验室里穿着白大褂的背影。他点开输入框,光标一闪一闪。这次,他没问钱够不够,也没说多吃点。他慢慢地、一个字一个字地敲:“儿,今天家里炖了你爱喝的排骨汤。你妈非要多放藕,说清热。啥时候不忙了,视频看看你。”

信息发出去,他等了一会儿,没有立刻回复。但他心里却莫名踏实了些。他抬起头,暮色四合,厂区的路灯次第亮起。他知道,儿子的人生正在远方展开一幅他无法想象的广阔画卷。而他,李玉超,这个沉默的、笨拙的父亲,能做的,或许就是继续稳稳地站在这里,做那根最坚实的风筝线,不束缚他高飞,只让他知道,线的这头,永远有个地方,为他亮着一盏灯,温着一碗汤。这大概就是他这个父亲,所能给出的,最朴素的“理解”了。

推荐文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