宁瑶瑶和宁丞相
宁瑶瑶和宁丞相
宁丞相下朝回府时,日头已经西斜。他撩起袍角迈过门槛,习惯性地往西厢小院瞥了一眼,那儿静悄悄的。老管家垂着手过来,低声禀道:“小姐……又出去了。”宁相爷从鼻子里“嗯”了一声,听不出喜怒,只摆摆手,径直进了书房。
这偌大的相府,谁不知道老爷和小姐最近在闹别扭?起因说来也简单,宁丞相给自家独女瑶瑶说了门亲事,对方是清贵的翰林学士,年轻有为,家世也相当。可瑶瑶呢,头摇得像拨浪鼓,死活不乐意。问她缘由,她就抿着嘴,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窗外,说:“爹爹,那院墙外的天,是不是比咱家院子里的更蓝些?”
这话把宁丞相噎得够呛。他一生在朝堂风云里周旋,讲究的是规矩、是权衡、是步步为营。女儿这话,轻飘飘的,却像一根小刺,扎在他严谨了一辈子的心板上。他想不明白,锦衣玉食,诗书教养,为她铺好的安稳坦途,怎么就不如那“外面的天”了?
其实宁瑶瑶的心思,府里的老嬷嬷倒能猜着几分。这丫头自小没了娘,是宁丞相既当爹又当妈带大的。相爷疼她,却总不自觉地把朝堂上那套带回家——凡事讲个章法,论个利弊。瑶瑶的闺阁里,堆满了丞相寻来的字帖、棋谱、女戒,可他忘了,女儿最爱的是趴在窗边,看屋檐下燕子衔泥,看小贩挑着担子走过长街,听那些鲜活热辣的市井声。
有一回,瑶瑶偷偷溜出府,在城西的胭脂铺子待了半晌。她不是去买胭脂,是听铺子里那些姑娘媳妇聊天,谁家婆婆刁钻,哪条街新开了食肆,话语里满是过日子的热气。回来后,她眼睛里的光彩,比得了任何珍宝都亮。这事自然瞒不过宁丞相。他罕见地动了气,拍着桌子:“你是相府千金!那些地方,那些话,是你能听能学的吗?”瑶瑶没顶嘴,只是那眼神黯淡下去,像蒙了灰的星星。
僵局是在一个雨夜打破的。那晚雷声隆隆,丞相在书房批阅公文,忽然想起瑶瑶从小怕雷。他放下笔,快步走到西厢,却见女儿屋里灯还亮着,窗纸上映着她托着腮的影子,一动不动。他推门进去,瑶瑶吓了一跳,手忙脚乱地想藏桌上的东西。那不是什么违禁物,是几幅画,画的是街角的馄饨摊,摇铃的货郎,还有……一个背影,穿着丞相的官服,却微微佝偻着。
宁丞相拿起那幅背影图,看了许久。画功稚嫩,线条却认真。雨点敲打着窗棂,屋里静得能听见灯花爆开的噼啪声。他忽然觉得,自己好像从未认真看过女儿笔下的世界。他总想着给她最坚固的“庇护”,用高墙,用规矩,用他以为最好的安排,却忘了问问,墙里的花儿,是不是也想尝尝风雨的滋味。
“这画的是为父?”他声音有些干涩。瑶瑶轻轻点头,小声说:“那天……看见爹爹下朝回来,背影看着很累。”就这么一句话,让宁丞相心里那堵严丝合缝的墙,悄然裂开了一道缝。他忽然意识到,自己极力为她营造的“庇护”,或许也成了她看不到外面天空的阻隔。
第二日,宁丞相告了假。他换上一身寻常的青色布衫,对忐忑不安的瑶瑶说:“今日天气不错,陪爹爹……出去走走。”他没有去常去的茶楼雅舍,而是带着女儿,走进了她画里那条喧闹的长街。馄饨摊的热气扑面而来,货郎的铃铛声清脆作响,瑶瑶的眼睛一点点亮起来,像重新被点燃的星火。
宁丞相看着女儿侧脸那抹鲜活的笑意,又抬头望了望被屋檐切割出的狭长天空。他好像有点明白了,真正的“庇护”,或许不是筑起高墙将她与世界隔离,而是在她探索世界时,自己愿意成为她身后那道沉默而安稳的目光。风风雨雨固然要挡,但那抹属于她自己的“蓝天”,也该让她亲眼去见一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