久草狼人

发布时间:2025-12-30 09:33:54 来源:原创内容

久草狼人

老张蹲在田埂上,指尖的烟烧了半截,灰白的烟灰颤巍巍地挂着,就是不肯掉。他眯着眼,望着远处那片荒地。村里人都管那叫“久草滩”,荒了怕有十来年了。野草长得比人还高,密匝匝的,风一过,哗啦啦一片响,像藏着无数窃窃私语的影子。

“久草滩……”老张嘟囔了一句,把烟头摁进泥土里。这名字起得怪,草久了,是不是就成了精?他想起小时候听爷爷讲古,说从前这地方不是这样的,是片好田,后来不知怎的,就荒了。有人说闹过狼,不是真狼,是“草狼”——躲在深草里的玩意儿,专在黄昏时出来晃荡,模样像人又像兽,你不惹它,它也不惹你,就这么远远瞅着你,看得你心里发毛。

村里年轻人听了都笑,说这是老辈人编出来吓唬小孩的。可老张总觉得,有些事儿吧,你不信,它不一定就没有。就像这草,一年一年疯长,把过去的田埂、小路、甚至是谁家倒塌的半截土墙,都吞得干干净净。它把“过去”给消化了,变成了自己的一部分,这算不算一种“狼性”?静默的,缓慢的,却不容反抗的侵占。

前阵子,有个城里来的考察队,带着仪器在久草滩边上转悠了好几天。说是要搞什么生态评估,打算把这片地推平了,弄个休闲农庄。老张给他们递过水,听他们侃侃而谈,什么“土地利用率”、“景观再造”。领头那个戴眼镜的年轻人,指着那片起伏的草浪,信心满满:“这里视野开阔,基础不错,改造起来很快。”

老张只是“嗯嗯”应着,没多话。他心里想,你们看见的是“地”,是“项目”。可这草底下埋着的东西,你们看不见。埋着老辈人犁地的汗水,埋着夏天孩童追萤火虫踩出的小径,也埋着那些真假难辨的、对于“草狼”的夜晚。这些东西,推土机一响,就全没了,跟从来没存在过一样。这种“抹去”,比荒草吞没田埂,更像一种无声的猎食。

那天傍晚,考察队收工走了。老张鬼使神差地,又溜达到了久草滩边上。夕阳把草尖染成一片锈红色,真的像着了火。风比白天大了一些,草浪翻滚得更厉害,那“哗哗”声里,好像真夹杂着别的声音,像叹息,又像低低的呜咽。老张站定了,没往深处去。他忽然觉得,那传说中的“草狼”,或许从来就不是什么具体的怪物。

它可能就是这片“久草”本身,是这种被时光遗忘后疯长的寂静,是即将被另一种力量连根拔起时,所发出的无声的抵触。它蹲守在村庄与外界、过去与未来的边缘,用一片深深的绿色,看守着一些即将失传的记忆。你不进去,它就安静着;你若想彻底征服它、格式化它,说不定,它就会在某个黄昏,露出它朦胧的、非人非兽的侧影,让你心里“咯噔”一下。

天快黑透了,老张转身往回走。背后的草浪声依旧,仿佛在送他,又仿佛在自言自语。村里灯火零星亮起,炊烟的味道飘过来,那是人间的、踏实的气息。而身后那片巨大的、深不见底的草海,在暮色里沉静下去,恢复了它亘古的、等待的姿态。它还会等待多久呢?老张不知道。他只知道,有些东西,就像这“久草”里的“狼”,你最好知道它在那里,然后,保持一份适当的距离。

晚饭时,媳妇问他老往外跑看啥。老张扒拉着碗里的饭,含糊地说:“没啥,就看看草。”他没说那片草可能是有脾气的,也没说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。有些感觉,就像田埂下的暗流,你知道它在,可一旦挖开来明说,味儿就变了,劲就散了。不如就让它在心里沤着,或许还能长出点不一样的、结实的东西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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