潮湿 by春日负暄
潮湿 by春日负暄
这天气,黏糊糊的。推开门,那股子湿气就扑在脸上,像谁用一块没拧干的厚毛巾,轻轻捂了你一下。不是雨,太阳还在云后头懒懒地挂着,可空气里的水分,却沉甸甸的,仿佛伸手一抓,就能攥出水来。这就是南方的春天,或者说,是春天里那些特别“负暄”不得的日子——你想搬把椅子,像猫一样窝在阳光里舒舒服服晒个背,它偏不,它用一层看不见的、湿润的纱,把你从头到脚裹起来。
墙壁在出汗。瓷砖地板也像刚用湿布擦过,光脚踩上去,留下一圈浅浅的印子,很快又消失了。晾了叁天的衣服,摸上去还是潮的,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、微凉的体感。这种时候,人好像也跟着变得迟缓了。思绪像浸了水的棉线,理不清,也扯不断。做什么都提不起劲,只想窝着,听听窗外偶尔响起的、闷闷的鸟叫。
可你说怪不怪,就在这种让人浑身不得劲的潮湿里,有些东西,反倒被衬得清晰起来。比如说气味。平日里被干燥空气冲淡了的味道,此刻都浓郁了。院子里泥土的腥气,隔壁飘来的、若有似无的饭菜香,甚至书页间那股陈年的油墨味儿,都变得具体可辨。它们混在湿润的空气里,不再是飘过的,而是“游”过来的,丝丝缕缕,钻进你的鼻子。
我记得小时候,最怕这种天气。觉得整个世界都发了霉,连心情也要长出青绿色的斑点来。那时外婆总会慢悠悠地说:“潮有潮的好,你看那田里的秧苗,不就盼着这个劲儿吗?”她会在屋里点上一个小小的炭炉,不是为了取暖,就为了驱散那一份滞重的水汽。炉子上偶尔煨着一壶水,水汽咝咝地顶起壶盖,和屋外的潮湿对抗着,竟也营造出一小团干爽的、令人安心的空间。那时候不懂,现在想想,那大概就是一种“生活的韧性”吧。不抱怨,也不硬扛,只是用一点小小的、温暖的火,给自己围出一个舒适的角落。
窗外的树叶,被这湿气滋养得绿油油的,绿得几乎要滴下来。那是一种饱满的、膨胀的绿,充满了生命力。你看,这恼人的潮湿,恰恰是它们生长的养分。这让我忽然觉得,我们人有时候,是不是也太追求“干爽”和“明朗”了?仿佛只有那样才是好的、正确的。可情绪呢,那些偶尔泛上来的、说不清道不明的低落、彷徨或是沉静,不也像这空气中的水分一样,是我们精神世界的一部分吗?它们让感受变得细腻,让某些被忽略的细节浮现出来。
或许,我们可以试着像外婆那样,不去激烈地对抗它。承认这份“潮湿”的存在,给它一点空间。感觉思绪滞重了,就干脆放空,发发呆;觉得心情有些沉了,就找点简单的事情做,比如整理旧物,或者给自己泡一杯热茶。看着茶叶在热水中慢慢舒展开,那股暖意从手心传到心里,仿佛也在体内点亮了一个小小的、驱散湿气的炭炉。
天色渐渐暗下来了,湿气更重了些,远处开始有零星的灯火亮起,晕开一团团朦胧的光晕。我关上窗,打开了屋里的灯。光线下,空气里的微尘看得分外清楚,它们缓缓浮沉,倒也给这潮湿的夜晚添了几分动态的生机。明天或许还是个潮湿天,或许就放晴了。谁知道呢。但至少今晚,我可以伴着这份独特的、春日负暄后的宁静,读几页一直想读的书,或者,就只是听听这寂静的、充满水汽的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