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色鬼精品
老色鬼精品
巷子口那家旧书店，老板是个干瘦老头，戴一副老花镜，看人时眼睛从镜框上边斜出来。街坊邻居背地里都叫他“老色鬼”。这外号乍一听不雅，但里头藏着点亲昵，还有那么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故事。
说他“色”，倒不是指那方面。老头嗜书如命，尤其爱收藏老画册、旧年画，还有那种上了年月的民俗版画。他眼里，“色”是色彩，是年岁浸染出来的那种温润光泽。一册清末的《芥子园画谱》，他能对着泛黄的纸页，琢磨半天里头石青、朱砂的褪色程度，嘴里喃喃：“这颜色，现在可印不出来了。”他店里的“精品”，外人看来多半是些破旧玩意儿，在他眼里却都是宝。
我常去他店里晃悠，不为买书，就爱听他唠。有回他神秘兮兮地从柜台底下摸出个布包，层层揭开，是几本五六十年代的电影杂志封面女郎画页。纸张脆了，边角卷着，可那上面的颜色，还是那种朴实的、带着点笨拙的鲜艳。“瞧瞧，”他用指肚轻轻拂过，“这叫‘工农兵美学’，红要正红，绿要翠绿，人的精气神全在这颜色里。现在那些电脑调的，没这个味儿。”他眼里闪着光，那神态，真像个鉴赏绝代佳人的老书生。
老头的“精品”标准，和市面上截然不同。一套连环画，若是品相崭新得像刚从印刷厂出来，他反而撇撇嘴：“没经过人手，没沾过人气，死物。”他专收那些边角有磨损、内页或许还有当年主人随手记下菜价或孩子生辰的旧书。他说那是“人味儿”，是东西活过的证据。有一回收到一本《红楼梦》，里头夹着几片干枯的桂花，书页间隐隐约约还留着香。老头捧着书，半天没说话，最后叹了口气：“这原主，是个雅人哪。”他这路子，讲究的是个“旧气”，是时光和人情共同打磨出来的包浆。
店里生意清淡，他却自得其乐。有人劝他，搞点畅销书，或者把那些“精品”挂网上，标个高价，肯定有人认。老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：“不懂的人，买去也是糟蹋。懂的人，自然会来。”他守着那一屋子“老色鬼”的收藏，像守着一个褪了色的、却依然自洽的世界。偶尔有同好进来，两人能就着一本民国商标集里一块旗袍的印花颜色，低声讨论上半个钟头，那气氛，庄严得像在品鉴宋瓷。
我渐渐明白，他追寻的“精品”，早已超越了物件本身。那是一种对流逝时光的凝视，是对粗糙但鲜活的时代底色的痴迷。在他那里，“色”是记忆的载体，“鬼”是那份近乎执拗的专注。时代跑得太快，颜色越来越炫目，东西越来越新，可那份需要耐心才能品出的、藏在斑驳深处的润泽，知道的人，怕是越来越少了。他的店，像个小小的时光琥珀，封存着一些即将被遗忘的视觉记忆。
再路过巷口，看见他眯着眼，就着午后阳光端详一本旧年画的色彩。我想，这“老色鬼”的名头，他担得名副其实，甚至有那么点可爱了。在这个追求簇新、速朽的时代里，能如此沉迷于“旧气”和“人味儿”，何尝不是一种清醒的固执。他那份对“精品”的独特定义，本身就成了一个值得慢慢品读的故事。